这真算不上一个友好的地方。聆鹓的眼神儿不知该往哪儿放,照理说她应该看着脚下,可一旦低头,陡崖千丈的景象便令她腿麻手颤。
一开始,这大大拖慢了她的速度。谢辙自然不会催促她,反而耐心地等待着,在她靠近软梯断裂处时出声提醒。这样磨磨蹭蹭也许轻松,但她可不想让寒觞在下面等太久。何况谢辙也在看顾着她,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令伙伴一直平白担心,她心里一定过意不去。
聆鹓攥着绳梯抬起头,深深呼吸了一下。她不再始终提心吊胆,盯着下方遥远得令人目眩的地面不放,而是试着让自己适当地挪开眼,看看两边荒石间的野草,或是头顶蓝得干裂的天。每次要落脚时,她只好谨慎地朝着下头望一眼,尽量把目光集中在软梯的绳索上。它们看起来还算结实,能让她安心一些。
“你右脚再往右伸……对,再靠下点。”
干燥的风刮得聆鹓脸上生疼,好在风声很轻微,不干扰谢辙提示她下一截软梯的位置。聆鹓因紧张而略显紊乱的呼吸逐渐变得规律,胳膊腿也有劲了。每每抬头时,上边的悬崖也显得远了一大截,鼓舞她接着远离它,往地面靠近。
也许是专注的缘故,她感到落地比自己想的要快,等终于又踩到坚实地面时,还因心理落差脚底虚了一下。谢辙托了她一把,摆摆手算应了她的道谢。他们转过身,寒觞正在四下溜达,看看东边的地,嗅嗅西边的风。
“发现什么了?”谢辙拍了拍满是沙尘的手,这样问他。
寒觞闻声停下了脚步,面向他们,愁苦地揉了揉鼻子。
“我发现……这里什么也没有。别说是入口,一点不同寻常的灵力感应都不存在。”
“你说你急着冲下来做什么。”
“这不也算探了路了吗?再说,万一是什么更高级的法术把门掩藏起来呢。”寒觞讪讪笑了一声,“你若也没察觉到什么,我们只能往沙漠更深处走了。”
三人一同望向远处。那里只有大片绵延的沙丘,以柔和的、沙的波浪割开了天地,把原本笔直的地平线也弯曲出了远近交错的弧度。
叶聆鹓摸了摸行囊,有些犹豫:
“我们就这么往里走吗?我听家里走商路的人说过,想要在沙漠里走远路,要准备不少食物和水。而且,不乘骆驼的话,人在沙地里也很难迈开步子。”
“叶姑娘说得不错。除此之外,还需要罗盘和地图。”谢辙深深皱起了眉,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耸的平顶山,仿佛希冀它变成罗盘的指针似的。“沙漠里景致单一,很难分辨道路。更要紧的是,总会有风吹动沙子,非但会盖住我们的足印,也会把周遭景观都吹得面目全非。一旦走出了此刻目力能及的范围,看不到这座山,我们势必会迷失道路。”
寒觞沉重地叹了口气。
“好了,二位,我当然不会把大家带入危险中了——我怎么会舍得叶妹妹跟着我们找不着路,接连几日风吹日晒吃沙子呢?”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眉宇却始终无法放松,“我们最远只走到能看见这山崖
的地方,倘若还是摸不着入口,就折回头来,另做打算。”
谢辙想了想,没有再反对。眼下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他们分摊了行李,尽量减轻聆鹓身上的负担。她连连抱歉道谢,没做无意义的推拒。毕竟,自己到底是几人中身手最弱的一个。如果因为负重,在沙漠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拖沓,反而是耽误大家的行程。
日头逐渐升高,把带着苍白的沙海逐渐镀上金黄。视野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地貌,他们只能看见一块块深浅不一的黄色,从日光下的浅金到阴影里黯淡的棕褐,染满了远远近近高低起伏的沙丘。不断有风掠过它们的表面,将沙尘扬到空中,看着倒像是将风也染成了淡金。
起先,聆鹓还能感到四周景象的变幻,沙子堆积的缓坡逐渐高大,成为看不清顶部的小山坡。逐渐地,就像谢辙说的一样,她失去了对距离的感知,只能依靠日光的流转和嘴里增长的干渴,判断自己走了很长时间。冬季的沙漠不算太热,沙丘的阴影里甚至泛着寒气,可太阳底下却烤得厉害,空气也十分干涩。她得不断克制自己,才能抑制住频繁喝水的冲动。
过了快一个时辰,三人一无所获。
“回去吧。”谢辙盯着一个很远的方向,“再走真要迷路了。沙漠里没有任何一个沙丘能当做参照,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变幻。”
“……”
寒觞也知道,再往深处走,不过是浪费大家的体力,消磨大家的耐心。何况另外两位愿意陪自己走到这里,已是给了莫大的面子。他只得作罢,点了点头,转身朝着谢辙看着的方向回去了。聆鹓再望向来时的路,很难看清平顶山的轮廓,大约谢辙的视力是比她好很多的。来路上的脚印浅了一点,可能被风消磨了些。恐怕他们再多逗留一阵子,那些或深或浅的脚印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一阵没有温度的风吹来,又卷过些许黄沙。叶聆鹓拍了拍脸,感觉粘上了许多砂砾,之前竟没察觉到沙子是何时镀了上来的。
他们又花了与去时差不多的时间折返。或许都有些累了,所以同样的时间并没有真正走到平顶山的山根下。按理说他们平时走的路更远更久,不该不到一个上午就累成这样。许是一路的风景太单调,没什么变化,又无功而返,没什么期待,所以才觉得疲乏不堪。回去的时候,他们是迎着阳光走的,太阳还没有到最高处。三人都觉得脸上很干。虽然冬天谈不上热,可晒是真的晒啊。
“……咦?”
眼见着那小山的轮廓十分清晰,近在眼前,叶聆鹓却忽然停下脚步。
寒觞回头问:“怎么了?是太累了吗?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吧。”
谢辙却说:“就快到了,在山的荫蔽处休息也不迟。”
“啊,不是……你们看,这个山的影子边缘真的很平呢。”
两人望着那边,发现聆鹓说的不错。现在的山影在这空旷平整的大地上,恐怕与山本身的大小是差不多的。而且这影子边缘和刀切的一样整齐,与平滑的山顶如出一辙。一草一木,一叶一石的细小起伏
也清晰地呈现出来。不过这些不走得再近一些,是看不到的。
“听说有的地方盖很高的楼,就是靠在地上插一根一丈长的棍子。等影子和棍子一样高的时候,就可以确定楼的高低了。所以现在若是有什么东西,可以量这影子的长度,就可以知道山有多高啦。”
不过上哪儿找那么长的绳子呢?而且等量完以后,太阳早就跑到别处,把影子拉长了。聆鹓还没把话说完,寒觞忽然冲着影子的区域跑了过去,快得像一阵风,不知他又哪儿来这么大精力。谢辙和聆鹓对视一眼,前者突然也像明白什么,紧追过去,留下茫然无措的叶聆鹓一个人站在原地。
“你们——”
算了,有喊话的工夫还是追上去吧。
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此时,太阳依然没有到达正午应到的位置,毕竟他们出发时实在太早。现在大约是巳时的尾巴。叶聆鹓看着站在影子边上的两人,他们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寒觞拍拍手,虽还是皱着眉,嘴角却是翘起来的。
“好啊,若不是聆鹓这么一说……我还真想不到。或许蚀光阙的秘密就在此处。”
叶聆鹓好像明白了什么。光与影的交界,不就是这个地方吗?此处界限清晰,一明一暗。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奇怪的嗡鸣声,很细,但很清晰。
“是鸣沙吗?”寒觞看向影子外的沙地,“不对,好像……”
“是剑。”
谢辙深吸一口气,在另外两人的注视下,将腰间的风云斩缓缓抽出。当剑身离开白铜的剑鞘时,那嗡嗡的声音更加明显了。剑似乎在轻颤,频率很快,而且是刚刚才开始的。
“大约是某种……暗示。或许此时,影子与山体才恰好一样。”
不等寒觞说些什么,谢辙忽然将剑刺进这山影的边缘。剑深深地没入其中,发出一种特殊的摩擦声,却也不像是金属和沙子。一阵金色的强光从剑下溢出,他们不约而同错开眼。那光太过刺眼,与此同时,还有一阵特别的冷风从中逃逸而出。
“那又是什么?!”
望向远处的聆鹓发出惊呼。在光之外,遥远的沙漠上升起一道独特的景象。那是一片建筑,它们墙体洁白,瓦片漆黑,像是水乡独有的房屋。而在建筑群的下方,正是一片微波粼粼的水面,与金黄的沙子微妙地衔接在一起。这景象究竟是平面的,还是立体的,他们很难判断。但可以确认的是,这一切都是他们来时不曾见过的。
“……蜃气楼?”
谢辙的语气有些犹豫,但手下并没有。他用力将剑划过地面的影,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控制了他握剑的手,在一个既有的轨道上施力。寒觞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死死盯着眼前荒诞的景象。对他来说,或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谲的幻境了。
但这是蜃气楼应当出现的时节与季节吗?随着光影的分裂,大地与剑身一并颤抖,潮湿的风从裂隙喷薄而出。他们三人分明没有动弹,却离那光怪陆离的风景越来越近了。
不……是幻境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