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词用差不多同样的方式,借助云外镜的碎片,在看不见的屏障上开了一道看得见的门。整个壁障像是一股涓流,而碎片被设为一个“点”作为阻碍,壁障如流水般被一分为二,左右都是向外扩张的弧线,形成了类似拱门的三角形。
他们虽然看不见那些影子,却能看到左右两条“门框”的流动状态。恶口第一个走了进去,没有丝毫怀疑和犹豫。而叶雪词就站在这之间,既没有迈开脚步,也没打算后退。聆鹓却躲在她身后,动也不敢动。她很清楚,自己带路的利用价值已经结束了。
隔着“门”,她能窥见这之后的空间别有洞天,却不与外界有所关联。里面的一切都是繁荣的,茂密的。相较于当下暗淡的暮色,里面因为没有影子而像正午般明亮。
里面有个人似乎恭候多时。不过准确地说,是一个妖怪。
聆鹓与佘氿发生眼神的接触时,她的惊慌几乎到达了顶点。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最初的考虑太仓促了。就这样答应叶雪词,然后落入妖怪的领地,这不是白白送死吗?最想见到的人们一个也没有影子,非人的家伙一连来了三个,她一个也没能力应付。
不过,佘氿的视线只是轻蔑地扫过她,便停留在了恶口身上。
“缒乌,你回来了。”
“啊,可不是吗。”恶口淡淡地说,“你们不都知道我会回来吗,还演什么?”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他竟这样说。
“为什么?小爷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们拦不住我,也管不着我。”
“你说得对。关于这点,我当然很清楚——从来都清楚。”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雪词竟听到他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叹息。这可真是罕见。她敏锐地察觉到,在被藏匿的殁影阁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异变。站在两种景色的交汇之处,她突然生出了一丝犹豫。之前,她并不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虽然殁影阁临时的封锁是个十分隐蔽的消息,但联想到自己的目的,她并没有决定就此停下脚步。直到现在,她才开始觉得恐怕事情比自己想的复杂很多。
不过,她也只是来取一趟东西罢了……
“你是来做什么的?”佘氿立刻将目光挪到叶雪词身上,“还带这个人类。”
“啊,她呀。你们知道的吧?这孩子的身体里藏了一部分鬼仙姑的影子。即便是很小的一部分,我料想,多少也该派上用场。若不是她,我们俩怕真找不到皋月君把殁影阁藏到哪儿去了。不过按照约定,我得让她见到一些人……至少得见到皋月君。这不过分吧?”
聆鹓微微松了口气,却仍不敢大意。虽然到目前为止叶雪词仍然信守承诺,但他们终归是三个妖怪,谁知道一言不合又有什么变故。事实上,她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哈哈哈……那可不行。”佘氿竟然笑出声来,“你们到底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殁影阁布下这样的结界,可不就是为了和外界断绝联系。你们倒好,就当是给自家后院儿换了个大门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观光也没你们这么随性的。”叶雪词也变了脸色。
“你什么意思?该不是连我也不打算放进去吧?别忘了,我可还有在殁影阁内活动的权利。你们该不会真打算把我放了风筝,再不管我这个恶使在外头胡作非为了?”
“好啊,随便你。”
佘氿轻松的话让叶雪词和聆鹓都感到惊讶。但叶雪词的反应很快,她立刻眯起眼,狐疑地说:“该不会……这里发生了你们也无法控制的事吧?”
“你猜?”
“那便是了。所以,其实并不是听到风声的大家所猜想的那样,殁影阁在计划什么可怕的阴谋——而是你们失去了对异变的控制权,才选择对殁影阁进行了全线封锁,不惜使用鬼仙姑的影子这等危险的东西。你们肯定知道吧?当初有些人,与妄语展开了可怕的战斗,战场竟是在超越了我们‘色界’的领域。鬼仙姑的影子亦是如此。长此以往,整个内部都会被吞噬到不属于当下的地方。你们是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的,我也没有听你们做过任何此方面的准备,所以,定是临时起意。不然我与这‘小少爷’也不会轻易被关在外头,流落到你们瞧不见的地方去。”
原本以为佘氿会有什么借口,或者干脆直接反驳她的推论。没想到,他只是普通地点了点头,普通到让人反而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说反话。
“嗯,你说得没错。不过这并不需要过多思考,算不上是很精彩的推理吧。稍微知道一点内情,任何人都能很轻易得到这样的结论。不过你不该是现在才想到吧?聪明的你自当知道现在的殁影阁十分危险,又何故折返?”
“我若说不出个一二三,你便不肯放我进来了,是么?”
“就算你说出个一二三,我也不见得就能放你进来。”
“告诉你们也无妨。毕竟我可不像你们,这算不上见不得光的事。”
她讽刺着,还回头看了一眼聆鹓。聆鹓心头一紧,大气也不敢喘。
接着,叶雪词便解释起来:“我回来,是有人给我托梦,委我带件东西出来。”
“带?我看是偷吧。”佘氿笑着说,“我看你身上还带着解烟的令牌呢。”
“所以我才更应该还回来呀。言归正传,我要来取的,是你们收藏的青女的面具。”
“那半张骨面具?”佘氿的笑容消失了。他皱起眉,警惕地看着她说:“给你托梦的莫非是莺月君?她的魂魄都寄宿在里面——这也正是出自鬼仙姑的手笔。由于灵魂主体受到了‘骨’的约束,她在梦境中应当不如先前自由了。”
“她知道殁影阁发生了什么。她要逃出去。”
“她就没告诉你这里有多危险么?”
“具体来说,她并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也亏得她没告诉我,我才从讨厌的六道无常那里捡回一条命呢。否则,这些秘密都要被逼供出来。”
说着,她抬起手腕,一道青色的光顺着琴弦缠绕的地方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你答应了她。为什么?你就不怕死么?”
“怕,当然怕。天下谁人不怕死?”说这话的时候,叶雪词好像并没有她形容的那样恐惧,她只是从容地说了下去。“但比起这里的危险,我更怕神形俱灭。我们恶使,的确靠剥夺人类的生命维持自身的存在。而实际上,我们任何人都不能让人类陷入无望的绝境之中。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吧——我是‘盗’的恶使,我窃取有实体的、无实体的东西,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类所制造的。当然来源也有妖怪,但数量和质量,都比不上人类。尤其是信息。没有妖怪那样纯粹的力量,人们的口舌、计谋、情报,都是重要的,用于对内或对外的,值得窃取之物。如此一来,我与莺月君的目的便是一致的——那便是维持人类的存继。没有人类,梦境的世界也会急剧衰弱,能够轻易得到的信息途径也会大大减少,这对于我们二人来说都是不利的。我来保证她的安全,她的自由,她便与我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这便是我们商量好的生意,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倒是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佘氿漠不关心地说,“但好像和我们没有关系。而且你要偷的可是殁影阁的东西,你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我会轻易引狼入室?”
“你不必这样紧张。你可以带我亲自去见皋月君传达此事。毕竟,这是六道无常间的事情。虽然你直接听命于皋月君本人,不必在意我的想法,也无需考虑更高的层级。但既然事关她的同僚,您是否有至少传递一下消息的义务?我也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达到目的便会走人——不论我是否成功带走了那个面具。”
“就算你带走它也没有用的。你就打算一辈子带着这玩意儿,就像你现在这无用的铜片一样吗?”佘氿指向那仍卡在入口的镜子碎片。“莺月君在成形初期,魂骨肉便各自独立。现在魂魄并拢到骨中,反倒无法像原先那样自由。若要重新使得三者解放,就必须有一个真正的‘肉’作为容器。可她有什么?你又能做到什么?”
“肉……也不是没有啊。”叶雪词的语气令人毛骨悚然。
一直被当做空气的恶口许是有所不满。他不耐烦地拿鞋尖拍着地,正准备打断两人的对话时,叶雪词突然指向他继续说道:
“有一个能很好地与莺月君兼容的肉体,不小心被你的好兄弟弄坏了呢。这可真是难为到了莺月君,因为她最后藏在那女人体内的一丝魂魄,也被怨蚀一并伤及,做了记号。她明明藏得那样小心,瞒住了所有人的眼睛——没想到还是被那哑巴察觉。本来想着,她就算知道也没有办法,更无法求助,谁知她竟来了个鱼死网破,令莺月君最后的魂魄也被遣返。”
强烈的不安占据了她的内心。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听着叶雪词轻快的语气,聆鹓涌起了一阵恶寒。这群杂种——
“虽然了却前世旧仇,我却并没有多爽快,这可真是奇怪啊。”恶口顺着叶雪词的话,斜眼看向了佘氿,“好像还有更多更重要的心结没有解开,我确实好奇得很。不然你以为我回来做什么?蜘蛛向来是布网的那一个,你们却妄图借此控制我,真是好大的胆子。”
佘氿并不介怀地笑起来,看上去也不打算继续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