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夜幕降临,月初升,星辰似海,如霜似雪的华光铺洒下来,照得轮椅上坐着的年轻男子如梦似幻,好似随时会乘风而去一般。
南楚见他又望向了东南方向的一颗特别耀眼闪泛蓝白光芒的星辰,不禁道:“天狼星出现了,世子又在想什么?”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徐舒玄念了这一句后,思索着叹道,“我在想这句话的意思!”
阿凌说,七年前芸娘从言藩手中盗出了一本记载了他与朝中官员贪污受贿陷害忠良等所有罪恶之事的一本书,而这本书在芸娘跳下悬涯之后就一直没有了下落。
芸娘死的时候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不是屈子的九歌东君吗?也是,现在端阳节及近,京城之中也有不少人诵读九歌的祭祀辞,以示对屈子的怀念!”南楚说道。
言至此,似乎又觉察出了徐舒玄神色中的异常,他问:“世子说在想这句话的意思?它难道还有其他意思吗?”
徐舒玄沉默一阵,微微蹙起了眉头。
陆丙便是因为那本书,所以才逼得阿凌与他儿子陆颜召定亲的吧?他又如何肯定,这本书一定会到阿凌的手中?
还有景王又是如何得知他们想要为蒋家翻案的事情?为了杨家的兵权,他竟然将主意打到了阿凌的身上?
想到阿凌最后所说的那一句话:“今生今世,我都绝不会嫁给朱城昀,我绝不嫁他!”
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是那般绝决和害怕,她竟是那般害怕景王?
“大少爷,其实阿凌最想嫁的人是你呢!”
“如果我是虞姬,我不会自刎,我会与楚霸王一起突出重围,不战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求生!”
“我是不惧于走向战场的人!”
我是不惧于走向战场的人,不战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放弃求生!
直到现在,徐舒玄的脑海中都在反复的回响着她说的每一句话,不过是个不到及笄之龄的女孩子,竟然有这般刚毅而果决的傲烈之性!
每每想到此处,徐舒玄的内心便是一阵揪心的疼痛!
夜间寒风袭来,他不禁有些头疼的抬起一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世子,你怎么了?”南楚见他皱眉合上了双眸,不禁忧惧紧张起来,生怕他会再一次的昏厥,连忙低声问道。
听到南楚的声音,徐舒玄又倏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他。
“无事!”他说道。
沉吟片刻后,他又思量着说道:“南楚,我现在在想,我们徐家世代忠于朝廷,忠于圣上,走中庸之道,不结党,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当年与先祖皇帝一起打下大眳江山的开国功勋,五大国公十三侯,如今就只剩下了我们徐家和杨家,我曾祖父为了不让皇上猜忌,于文华殿上百官面前交出徐家所执掌的象征百万铁骑兵的兵符,从此徐家子弟走上科举仕途之道,可直到现在,当今的圣上还是没有放松对我们徐家的戒备和警惕……”
“还有杨家,如果不是因为国中已无良将可守边疆,我想皇上都不会轻易放过杨家!七年前的那件案子之后,蒙古鞑靼军来得可真算得上及时……也算是救了杨家……”
“可如今杨夫人竟然为了蒋家之案潜伏于皇宫内苑之中,身陷囫囹,还有蒋家留下来的那唯一一位嫡女……”
徐舒玄说到这里,南楚神色惊变,不禁讶然失声问了一句:“蒋家留下来的嫡女?”
徐舒玄涩然一声苦笑,看向南楚说了一句:“说起来,我们男人竟然还不如两个女人,甚至不如一个女孩子!”
“你是说杨夫人与香妃娘娘,还有杨夫人的女儿,那个女孩子杨凌?”南楚问道。
徐舒玄点了点头,再一次的望向了东南方向的那颗天狼星,那颗耀眼的主侵略的煞星!
不祥之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南楚!”他忽然唤了一声,将手伸到了南楚面前。
“扶我站起来吧!”他陡然说道。
南楚神色一怔,惊诧莫名!
“站起来?”他哑声问。
徐舒玄看向他一笑,斩钉截铁的说道:“是,扶我站起来,从今以后,我一定要站起来面对敌人!”
南楚愕然,他也伸出一只手来,紧紧的握住了徐舒玄的手臂!
就在他诧异的目光中,这个在轮椅上坐了十四年的年轻男子竟然真的慢慢的、慢慢的站起了身来!
“世子,你……”南楚在惊喜之余,又不免担忧的张望了一下四周,忙压低声音道,“要不要到书房里去,若是让那些藏在身后的敌人看见了……”
“看见了就看见了罢!有时候麻痹敌人的确是一种手段,但如果能让敌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而乱了阵脚,令其原形毕露,也不啻为一种诱敌之计!”徐舒玄笑说道。
看到南楚仍旧惊讶不已如同做梦一般的表情,徐舒玄又道:“十四年前,我的确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而且也确实摔断了双足,但那个时候,我的腿脚还没有废掉,如果我不好好掩藏自己,想办法为自己医冶,就会被有心之人真正的废掉我的双足!”
所以这个少年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伪装了十四年的双脚残疾吗?
“那现在就不需要掩藏了吗?”南楚又问。
徐舒玄沉吟一阵,笑道:“很快就不需要了!”
“有她在,就不需要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南楚仍在怔愕之中,就见夜风吹起他身上的衣袂蹁跹,风华绝代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英标秀上,当真如明月之映幽夜,清风之过松林,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南楚,也许你说得对,那样的昏君,不值得我们忠,但是这个天下必须要有明君,朝廷也必须要有忠臣!”
“虽说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方为君子之美德,但有时候对付一群乌合之众的贪官污吏,还真不能讲究君子之德,也许真如言藩所说,该让自己在这污水中泡一泡……”
听到这席话的南楚顿觉心中惊骇莫名,感觉世子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可又说不出是什么。
“世子,你的意思是……”他不禁问。
徐舒玄再次深思沉吟片刻。
“我打算再入仕,但这一次,我不会像从前一样了,也许有一天,我真会变得如言藩一样……”
顿了一声,他又看向南楚轻声笑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目的达到就行了!南楚你说是不是?”
南楚的心头再次震了一震。
“世子,我还是不明白?”他低声问道。
徐舒玄笑了一笑,答道:“你也不需要太明白,只须知道,我所做的这一切便是让那桩旧案能得以呈冤昭雪!”
“另外……”
他轻顿一声,若有所思又十分认真的说了一句:“我欲筹谋一切,打算娶杨夫人的女儿杨凌为妻!”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南楚更为惊骇的将眸光投向了他,却又听他道:“不该让她一个女孩子来面对那样强大的两位劲敌,有什么困难让我来替她解决吧!”
南楚只觉心中顿如惊涛骇浪一般,无法平静。
是为了那个女孩子吗?所以打算自己扛起一切,去迎接那些可怕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听雨楼的院门外传来了徐墨玄的喊声:“大哥——”
紧接着,下一瞬间,徐墨玄又发出一声吃惊的质疑:“咦,二哥,你怎么站在这里,是来看大哥的吗?既然来了,怎么没有进去?”
徐青玄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刚到这里,就遇上了五弟,不如一起进去吧?你也找世子有事?”他竭力的压制住内心的惊讶和恐惧,摆出一幅温和的笑容,说道。
“是吗?刚来?”徐墨玄想到今日韩凌对他说的话,内心狐疑,面上也装作若无其事道,“那好,一起进去吧?是又有衙门的事情要来请教大哥吗?”
徐青玄仍旧微微一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很快两人一前一后大步走到了正在听雨楼的院中间观看漫天星斗的徐舒玄与南楚面前。
此时,徐舒玄已坐在了轮椅上!
“许久没来看世子了,世子近来身体可好?”徐青玄向徐舒玄施了一礼,说道,“听说今日景王殿下有来我们魏国公府,并向世子索要南宫表妹,可有此事?”
徐舒玄点头道:“是有此事,二弟消息很灵通,刚从衙门回来,这么快就已经知道了?”
听到二弟两个字,徐青玄不觉太阳穴一突,又极力的压制住了内心几近潮涌起的心绪,笑了笑,说道:“国公府里发生如此大事,就是我不问,下面的人也会议论,大家都说,大哥你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噗——”徐墨玄不禁一声哧笑,“冲冠一怒为红颜?这谁说的?”
徐青玄笑了笑,答:“丫鬟仆妇小厮们都这么说,人人都这么说,一传十,十传百,现在这句话已然成为了国公府里耳熟能详的经典!”
“二哥,你还是这么幽默风趣,能告诉我你今天又在外面哄骗了多少美貌少女吗?”徐墨玄又问。
徐青玄还是皮笑肉不笑的一笑。
“哪有五弟你的魅力大,二哥我就是哄骗上一百个美貌少女,也不及你身边那两个天香国色!”他说道。
徐墨玄又嗤了一声。
“回到二嫂那里领耳光子去吧!顺便多写几首情诗,好好叙叙夫妻情话,这是二哥你的专长,我很相信你这方面的能力!”他说道。
徐青玄再次一笑,朝徐墨玄拱了拱手!
“二哥永远都比不上五弟你的口才,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多谢赐教!”
他说罢,又将一只香囊从袖中拿了出来,递于徐舒玄道:“这是我一位朋友配制出来的一种香囊,说是有令人神清气爽冬暖夏凉之功效,我有尝试过的,确实很不错,大哥素来身体不适,夏日炎炎,又行动不便,不如试一试将这只香囊戴在身上?”
徐舒玄点头道好,示意南楚将那只香囊给收了下来。
“今夜来此,本就是为了看望一下大哥,时辰不早,就不打扰大哥休息了,二弟这便告辞!”
说着,徐青玄站起了身来,负手向前慢慢走去,直至走到听雨楼的门前时,他的步子突地加快,很快就没了身影。
徐墨玄目送他离去后,便从南楚手中将那只香囊给抢了过来,翻来覆去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这个徐青玄,越来越像女人,连香囊都用上了,怎么不干脆涂脂抹粉?”他不屑的冷嗤一声,转而又神思凝重的对徐舒玄说道,“大哥,这只香囊我替你收着吧!还是阿凌说得对,不管怎么样,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国公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可疑!二哥也不例外!”
徐舒玄神色一变,问道:“墨玄,你今天送她们回去,没有再遇到什么事情吧?”
徐墨玄眯起眼睛一笑。
“我办事情大哥你还不放心?”他说道,“就是路上碰到了二哥而已,阿凌问了一些关于二哥的事情!她似乎怀疑二哥,还有……”
“路上碰到了你二哥?”听到这里的徐舒玄不觉神色一紧,截断道。
徐墨玄点头,又诧异的问:“是啊,怎么了,大哥?”
徐舒玄沉思一刻,没有回答。
徐墨玄见他不答,也不多问,便转移话题道:“大哥,明日景王殿下真的会到安国公府门前去接她吗?她进宫去给卢靖妃冶病会不会有危险?”
提到此事,徐舒玄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景王殿下不过是想让他母妃向皇上请旨赐婚,让阿凌嫁于他为妻……”他说道,旋即又微微一笑,“不过,我有办法让他放弃这个念头!”
言罢,他又看向徐墨玄,眸中露出一丝愧疚和歉意。
“墨玄,如果有一日,阿凌嫁给了我,你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恨我?”他问。
徐墨玄一怔,有些惊讶大哥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再一想到他今日对景王说出来的那一句话,又似乎明白了一些。
“伤心肯定是会很伤心的!”
他认真说道:“但是大哥,我不会恨你,若是阿凌心里的那个人是我,我也许会不顾一切的将她夺过来,但是她心里最在乎的人是你!”
停顿一刻,他又苦笑着反问了一句:“大哥,你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景王入宫为靖妃娘娘诊冶吗?”
徐舒玄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徐墨玄说道:“因为景王殿下送给她的酬谢之礼对你有用处!”
“她是为了你,所以即使入龙潭虎穴也在所不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