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阿比盖尔?诺曼会从此在瓦尔克城里,和她出身名门,血统高贵的骑士丈夫过着幸福的生活,偶尔回村,都会给这里带来一场欢宴。
第一年的确如此……第二年,艾比却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黄昏,一个人骑马冲进了村里,拼命地敲响家中的大门。
人们都在好奇地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多人断言是那年轻英俊的骑士再一次看中了别的女人,并为艾比不幸的命运叹息不已——他们不知道,更该为之叹息的,是他们自己的命运。
数日之后,一支军队冲进了赫瑟尔,撞开诺曼家的大门,拖出了其中的所有人,里面却单单没有那个他们想要的——阿比盖尔?诺曼,杀死了自己丈夫的女人。
艾比的家人坚称他们并不知道艾比的去向。她只在家中待了一晚,便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他们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还以为她只是跟丈夫发生了争执,一怒之下才跑了回来。
为首的骑士沃勒是昆西的叔叔。他聚集全村的人,当众宣布了艾比的罪行,并声称任何能提供关于艾比的线索的人,都能得到丰厚的回报。如果有人能抓到她,家中年龄合适的男孩都可以和他一起回到瓦尔克,成为骑士的侍从,从此摆脱他们卑贱的地位。
那对一个偏僻乡村里的人来说是莫大的吸引。尽管许多人还对艾比在婚宴那一晚爆发出的力量记忆犹新,还是有许多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在周围的森林里寻找艾比的踪迹,却始终一无所获。
艾比的家人则被沃勒锁在村中的空地,无论是艾比的父母,她的兄长和他们的妻儿……唯有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男孩得以逃脱噩运。
艾比一天不出现,她的家人便一天得不到释放。艾比的父亲最先在孙女儿饥饿的号哭中崩溃,将艾比的藏身之处告诉了沃勒。
那是艾比幼时和哥哥们一起在林间嬉戏时发现的一个山洞,洞口极小,却直通山腹中一个巨大的洞穴。
沃勒押着艾比的两个哥哥,带着大部分的军队前去寻找那个山洞……回来时身边却已只剩下寥寥数人。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暴怒的沃勒阴沉着脸杀掉了诺曼家所有的人,抱着那唯一幸免的男孩扬长而去。
鲜血浸透了村中那一片空地。惊骇不已的村民们只能战栗着躲藏在自己的屋子里,整整半天的时间,甚至没人敢去收敛那一地尸体。
夜色降临时,一身白裙的艾比如鬼魂般出现。
她怔怔地站在自己所有亲人的鲜血里,没有疯狂的尖叫,没有愤怒的指责,没有悲恸的哭泣……而后大地开始震动。
仿佛地底有什么巨大的怪物正咆哮着,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村中所有的房屋一间间倒塌,躲避不及的人被大地吞噬之前发出惊恐而短暂的惨叫……
“我父亲死了,然后是我母亲,她怀里还抱着我的弟弟……丽芙,我姐姐,她拉着我拼命地跑向村外,一刻也不敢回头。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我八岁的生日,可是没人记得,没人记得……我从此再没有生日。”老人的语气如此平静,却让人毛骨悚然。
“她毁掉了整个村子……全村一百多个人,只有二十来个得以逃生……而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到底做了什么?”老人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她不去瓦尔克杀死那些尊贵的骑士老爷,害死她全家的真正的凶手,却把怒火全都倾泻在我们的头上!——不,她才是凶手,是她害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是她害死了所有人!!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她还能活着?!”
诅咒渐渐变成干哑的号哭,泰丝捂住了耳朵,缩在娜里亚怀中,而娜里亚则紧紧地靠在伊斯身边。
“我永远忘不了那些……那些血,那些惨叫,那些惊恐而绝望的面孔,地上一个又一个塌陷下去的黑洞就紧跟在我们的脚步之后……每一晚我都会梦到,每一晚……这一生里我没有一天平静的日子!我诅咒她……诅咒她所有的亲人……我以为她死了,死在诸神最严厉的惩罚之下,可当我已经开始老去,她却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像几十年前一样年轻而美丽……为什么?为什么?诸神看不到她所做的一切吗?她不该在地狱的烈火中焚烧,直到连地狱也毁灭吗?!”
那强烈的恨意让菲利都忍不住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正推门而入的姬玛吓得僵在了门边,满脸惊惶。
罗莎走过去接过了她手中的铜壶,随手搁在地上,低声安慰着又将她带出门去。
“你……没有试过告诉其他人吗?向附近的领主,向神殿里的牧师或骑士……”菲里揉了揉鼻子,试探着开口。
老人抬头瞪着他,直白地回答:“我不想死——至少那时还不想死。你以为没人想过去找人求助?可他死了,尸体就躺在村里的水井旁……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见……如果送给她几个女孩儿做仆人就可以保住自己的命,为什么不呢?总好过让这里变成另一个赫瑟尔。”
“那为什么你现在要告诉我们?”娜里亚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她还没死……你不怕她会报复吗?”
老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干瘦的身体颤个不停:“你看不出来吗,女孩儿?我就快死了……人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怕死,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甚至会期盼死亡尽快降临。当你连死都不怕时,又还有什么可怕的?”
娜里亚无言以对。
“好吧……我们会尽力找到她。我们会保证让她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菲利叹息着走到她身边,犹豫着举手轻抚老人的头顶:“我不是牧师,也不知道你到底信奉哪一位神祗,但是……无论死亡何时降临,愿尼娥保佑你的灵魂……终得安宁。”
圣骑士的手心闪过一点柔和的光芒,老人直直地看着他,混浊干枯的双眼中,渐渐有泪光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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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玛垂着头将他们送出昆特家摇摇欲坠的木屋时,娜里亚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的。”她脱口道。
姬玛的父母死得很早,是奶奶带大了她,而就在不久之前,她的奶奶也已经去世。
女孩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头拒绝:“可这里是我的家……”她回头看了看黑暗的屋子里如影子般呆坐不动的老人,“而曾祖母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当然。”娜里亚懊恼地咬了咬嘴唇,不知道除了罗莎偷偷塞在窗台下的银币,还有什么可以帮到姬玛。
他们救出了这些女孩儿——传说里的故事总是就这样结束,从未有人告诉她,那从来不会是真正的结局。
“我会没事的。”最后反而是那体贴的女孩如此安慰她,而她只能默默点头。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泰丝感慨着,用力猛拍菲利的后背:“你原来真是个圣骑士啊。”
那几乎已经算是某种夸奖——菲利嘿嘿一笑,脚步却依然沉重。
“一个村子就这么没了……就从来没人想过要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娜里亚却不满地问,“水神的神殿几乎遍布每个城市……你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吗?“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远在我出生之前。那时水神神殿的势力也远不如现在。” 菲利苦笑着,“而且你知道有多少个像赫瑟尔……或这里一样小小的村子散落在整个大陆上吗?有些村子就这么默默地出现又消失,甚至根本没人记得,而有些传言,在传来传去之后早已变得荒谬不堪……我们还没有闲到听见任何传言都能派人去调查的地步。”
“那位骑士的死呢?”罗莎突然开口问道,“身份尊贵之人的死总能被更多人记得的……不是吗?”
“昆西?威弗列德……”菲里沉吟着,“我好像听过这个姓……可那个家族现在好像已经没人还活着……”
“白鸦的报复吗?”泰丝猜测着。
“我会派人去查查看。”菲利挠挠头,“也许能找到些线索。”
他们的确需要更多线索——他不知道斯科特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追上一个不知把自己传送去了那里的法师,但像白鸦那样曾被追杀过的人……总该会有其他的藏身之处。
村里看起来几乎和之前一样,安静得像是没人居住——人们大概依旧畏惧着白鸦会归来。直到他们走出村外,艾薇却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我知道这不算什么。”小女孩儿红着脸把一些食物塞给娜里亚,认真地说,“可是……谢谢你们,还有,请代我谢谢那位蓝眼睛的大人……他救了我,可我太害怕没敢向他道谢,那是不对的。”
艾薇有一张微胖的,稚气十足的圆脸,那让她一本正经的表情显得尤其可爱。娜里亚还没来得及开口,泰丝已经扑过去抱住了小女孩儿用力蹭来蹭去:“哦哦,真可爱!!……嘿!甜心,要跟我们走吗?可以带你一起骑龙哟!”
娜里亚无奈地笑着,把那试图拐骗幼女的盗贼一把抓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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