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后,从北门进入斯顿布奇的人,只剩下了埃德和娜里亚。
牵着马夹在不算拥挤,却也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缓缓前行,他们只是一对并不醒目的年轻男女,衣着普通,神情平静,即使埃德手中握着那根藏不起来的手杖,也很少有人会多看他们两眼——他们多半会把他当成某个在尼奥城学了那么一点点小法术,却这辈子也不可能进入**师塔,只能回到斯顿布奇继承家业的商人之子……这样的人在斯顿布奇简直数不胜数。
没人认出他是那个不被承认的圣者……事实上,因为迷雾笼罩了柯林斯平原,因为安特的发疯和死亡,因为布卢默和永恒之杖的失踪,没有人能断言埃德到底还是不是水神的圣者——连布鲁克?修安对此也始终保持着沉默。但当整个城市从瘟疫和国王离奇的死亡带来的混乱之中渐渐恢复平静,似乎也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这个。毕竟,埃德并不是那个创造了奇迹,从灾难之中拯救城市的人,而在虽为王城更加世俗……和腐烂的斯顿布奇,即便是费利西蒂还活着的时候,水神和她的圣职者们,也从不曾像在维萨城那样得到人们毫无保留的敬仰和尊敬。
如果可以的话,埃德愿意变回从前那个单纯的商人之子,哪怕不再拥有任何力量,哪怕再次被泰丝嘲弄地称为“钱袋”……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你所得到的,你所失去的,你知道的,和人们觉得你有可能知道的……背负着这些,会始终有人牢牢地盯着你,直到你死亡的那一刻……更别提你现在想要寻找的真相,很可能是许多强大和隐秘的势力费尽心力想要隐瞒的。”
艾伦的直言不讳,让他们并没有什么十分具体的目的的旅程,从一开始就笼罩着阴云。但自出发那一天起,他们一直保持着低调,却也从来没有故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你不是惯于行走在黑暗中的人,”艾伦这么告诉他,“那就走在阳光之下,坦然行事,或多或少,这样也能减少那些只能隐藏在暗处的人攻击你的机会……但要记得,保持警惕。”
最后一句话,并不需要艾伦提醒。
虽然看起来十分平静……甚至有点无精打采,但从进入斯顿布奇城的那一刻起,埃德已经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座他原本已经十分熟悉的城市,在夏日的阳光下蒸腾出陌生的气息,每一个他不曾留意过的角落,似乎都隐藏着向外窥视的眼睛……他从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连雪都不会下的、温暖的南方城市,居然会有那么多无论多么灿烂的阳光也无法照亮的地方。
太过密集的建筑,太过拥挤的人群,太过喧闹的声音……让他突然间开始怀念冰原的辽阔与安静。
“埃德……埃德!”
娜里亚连叫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怔怔地冲她扭过头去。
女孩儿看着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才开口问道:“我们这到底是去哪儿?”
埃德有些慌乱地环顾四周。照原本的计划,他们应该去辛格尔家位于上城区的宅邸……但他们已经错过了两个通往上城区的路口。
埃德知道自己本能地不想回家……就算其他人不在乎,多利安和宅子里的仆人们,也不可能对主人的遭遇一无所知,而无论是同情的目光还是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他都不太想面对……但他没想到他的“本能”会强烈到如此地步。
不……也许这只是单纯地因为他在走神……
他一边沮丧地想给自己找个听起来不那么没用的借口,一边支支吾吾:“我觉得……也许我们先去找斯科特比较好?毕竟我们有那么多事要告诉他……”
“所以,那就急到我们得带着一堆行李从北门进来,从西门出去,再回到原本就在西边,但从西门进来却得往东绕上一大圈才能到达的上城区?”娜里亚挑起半边眉毛问他。
埃德心虚地低下了头——他怎么会忘了娜里亚也已经在斯顿布奇住过大半年?这样的借口根本就糊弄不过去!
娜里亚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斯科特给我和艾伦找的房子就在附近,他说他会留着它,我们任何时候回来都能住……我也正好带了钥匙,也许我们可以先去那儿放下行李?”她说。
埃德满怀感激地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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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无人照料的玫瑰花已经落了一地,显出几分寂寥。紧闭的木门打开时,扑面而来的空气却没有意料之中发霉的味道——斯顿布奇的春天极其潮湿,院子里的苔藓都已经长到了墙壁上,一栋几个月无人居住的房子闻起来可不该这么清爽。
埃德下意识地施了一两个侦测法术。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但的确多了一些普通人家不会有的东西……那对艾伦来说大概十分平常——虽然他不确定娜里亚是否知道。
娜里亚推开窗,让阳光照进一楼不大的客厅,有些惊讶地环顾四周。
“……倒是比我想的要干净。”她说。
她没有经历过斯顿布奇湿漉漉的、墙壁上都会长出蘑菇的春天,却也已经发现,地面和桌椅上甚至都没有多少灰尘。
虽然原本只是打算放下行李,但她已经自然而然地顺手撸起了袖子开始打扫……片刻之后,回身满意地打量被擦得窗明几净的房间时,她似乎才发现埃德还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带着一丝愕然……和按捺不住的笑意。
“……现在我们可以去找斯科特了。”娜里亚利落地扔开抹布,整理好了袖子,除了脸上微微有些发红,看起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小小的插曲让埃德的心情莫名地轻松起来。直到站在耐瑟斯神殿宏伟的大门前,他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挂着一点微笑……但这总是能让人不知不觉地卸下防备的笑容,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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