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后的男人高举双手走了出来,没有丝毫犹豫。
“寇米特?”斯科特惊讶地叫道。
兼职铁匠的牧师放下双手,拔下树上的短剑,向他们走了过来。
“我没打算躲躲藏藏,不过你们似乎有话要谈,我想我不该打搅。”寇米特?安塞尔向他们解释着。年近半百的男人依旧有一身结实的肌肉,头发却已经有些花白。
“他是你弟弟?”男人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伊斯,“你们长得挺像。”
斯科特点点头:“他不是信徒,但没什么需要瞒着他的。”
寇米特对伊斯友善地一笑,没有再追问,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河口。”斯科特说。
“只是换了个住处。”寇米特把短剑还给了他。
“依然耳目灵通?”斯科特问,猜到大概是酒馆里有人给面前的男人传了消息。
“算是吧,但只限河口,而这里的人也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寇米特坦率地说,“我知道的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国王下令逮捕所有耐瑟斯的牧师,至于信徒……”他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承认自己是被骗并放弃信仰,会被处死。”
斯科特摇着头,再次感觉到心底的怒火:“这毫无道理!”
“的确。”寇米特承认,“我尽快通知了其他人,但有些村庄的人没能及时逃走。”
“瓦兰德。”斯科特低声说,他再也不可能忘掉那些被烧得焦黑的尸体。
“还有西边的银泉村。”寇米特语气沉重。
“其他人呢?”斯科特问道。
“被牧师们分别带去了凛风要塞和瑟林迪亚。”
那两个地方分别是兽人和精灵留下的遗迹,都隐藏在深山之中,可攻可守,能进去的路也极其隐秘,但很难得到补给。
“他们不能一直待在那儿。”斯科特说。
寇米特点头同意:“所以我们得尽快弄清楚国王陛下到底是发了什么疯。你得去卢埃林,我们在那儿没有人,但在巴拉赫有,特拉维斯没有暴露,你可以先去找他,看看有没有更多的消息。他或许还能给你弄个贵族证明,在卢埃林用得上那个。”
“你是怎么会暴露的?”斯科特有些疑惑地问,寇米特的身份只有牧师们知道。
寇米特给了他一个苦笑:“我没有。商会里一个跟我有仇的家伙趁机陷害了我,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真是耐瑟斯的牧师,如果落到他手里,他可不会让我活着,所以我只好先逃走。但现在我已经有足够的证据扳倒他,证明我的……‘清白’。”
强壮的男人比了个手势,豪爽地笑了起来:“不用为我担心。但你们最好在这里等会儿,我得去给你们弄几件衣服,穿成这样在河口没问题,但在巴拉赫可有点醒目。”
斯科特和伊斯都是一身猎人的装扮,而且伊斯那一身还显得有些过大——那是斯科特的衣服,他总不能套着变身时那身黑袍到处晃。
斯科特挠挠头,他原本打算在河口给伊斯买几件合适的,但结果完全忘记了这个。
“他跟你一起去?”寇米特看了看伊斯。
“当然。”在斯科特开口之前,伊斯就理所当然地回答。
斯科特只好点头。
那一晚兄弟俩住在河口附近一间木屋里,那是寇米特的藏身地之一。虽然简陋,也比冷冰冰的洞穴或者露天的雪地要好得多。
伊斯很快就睡着了。但斯科特却几乎在天快亮时才突然陷入梦境。
他觉得自己像是不停地往下坠落,坠落……永远也到不了尽头。周围是无尽的空虚,没有光,也并非黑暗,没有生命,也不存在死亡,只是纯粹的,让人连绝望都已无力感觉的虚无。生命和灵魂一点点被吞噬殆尽,而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
在那无止尽的坠落之中,渐渐的,有无法形容的怒火狂啸着升起,映红一片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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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站在森林的边缘望着远处山坡之上,古老的巴拉赫依旧雄伟的轮廓,谨慎地隐藏在林木的阴影之中。
“你确定这样不会有危险?”埃德不放心地问博雷纳,“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他对这个被他从死亡边缘拖回来的男人有着超出平常的关切,甚至有一种奇怪的保护欲,尽管对方远比他成熟厉害,论年龄都可以当他父亲了。
“这世界上可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博雷纳笑着说,“就算在火堆边大口吃着烤肉也有可能被噎死的不是吗?可既然我还活着,而且看起来还会活下去,就得弄明白到底是谁那么想要我的命,真正结束这一切……别担心,我在城里还有几个老朋友,他们应该不会拒绝我这个可怜的瘸子。”
男人剃掉了胡子,削短了头发,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但依然得拄着拐杖。埃德曾经想要试试完全治愈他的伤,但博雷纳却以“人不能太过贪心”为由拒绝了。
他们原本打算去加布里埃尔,附近的一个村子,贡纳和法尔博的舅舅一家住在那里,但博雷纳考虑片刻之后却决定直接去巴拉赫。
“没有必要再把更多无辜的人卷进来。”他说,而贡纳和法尔博都不会对他的决定有任何异议。
“那么,或许我们得在这里告别了。”诺威说。
“你们不打算进城?”贡纳有些惊讶地问。
“追着我们的那些人可不容易摆脱,如果进城的话……”精灵看看自己的朋友们,“不得不说,我们有点太过醒目了。”
一个精灵,一个跟野蛮人差不多高的大个子,两个漂亮的女孩儿,一只可爱的猫鼬,再加上最不引人注目却总是不自觉地做出惊人之举的埃德,的确是无论走在哪里都不可能被忽视。
“可我想进去的!”泰丝有点哀怨地说。在荒无人烟的丛山、森林和冰原上兜兜转转了那么久,她真心想念热闹的城市,平整的街道和温暖舒适的、真正的床铺——在库兹河口那一晚,她简直连被子都还没有睡暖呢!
诺威其实也觉得有些遗憾。巴拉赫拥有号称安克坦恩最古老也最大的图书馆,他一直很希望能进去看看。
博雷纳摸了摸下巴。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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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雷纳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他把所有人化整为零,分开进城。他是个倒霉地在路上被人抢劫还摔断了腿,进城找医生的商人,法尔博是他的随从,阿坎是他的保镖,当然,锤子得先藏起来;埃德和娜里亚是一对甜蜜的小夫妻;贡纳是一个来为他的未婚妻买礼物的老实猎人;泰丝和诺威则是一对从埃莫来这里的安都赫神殿敬拜神祗的姐妹——那个地方的女人格外保守,她们总是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而莫奇就只好藏在诺威的怀里,装成某种精灵没有的东西。
泰丝在听到诺威需要扮演的角色时就忍不住放声大笑,几乎连双脚都要举起来赞成这个计划,诺威在她的纠缠之下只能苦笑着答应。法尔博快手快脚地溜进巴拉赫的新城区弄回了一堆衣服,诺威提起那条塞到他怀里,颜色是低调的浅灰,边缘却缀着一圈银质的百合花形装饰的头巾,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泰丝把头巾披到了他头上。
“很适合你!”她大声称赞,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诺威认命地叹了口气——反正他也不是没扮过女人。
博雷纳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高兴。那是种极其单纯的高兴,就像是孩子看见自己的心爱的玩具。
“他喜欢这个。”法尔博低声告诉埃德那不算秘密的秘密,“演戏什么的。我们在库兹河口聚会的地方甚至还有一个舞台!博雷纳会自己写剧本,然后让大家去演,你绝对想不出那有多好笑!贡纳演过一个凶悍的胖女人,我都笑得摔到了地上!”
他咧开嘴,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怀念的笑意。
“博雷纳自己也会演吗?”埃德有点好奇地问。
“会。他喜欢演那种出场不多,但是一开口甚至一出现就能让大家哄堂大笑的奇怪家伙。”法尔博麻利地把埃德打扮成了一个安克坦恩常见的小商人的样子。
“你得把头发放下来。”他说,“安克坦恩人可不喜欢把头发扎得那么整整齐齐的。还有,说话的时候舌头得再卷一点才像我们的口音。”
埃德有点无语地看着他:“我想你也很喜欢这个?演戏什么的……”
法尔博高兴地点了点头:“这是这样!学得很像!”
娜里亚噗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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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演着不同角色的人们从不同的城门进入了巴拉赫的旧城区。城门的守卫并不森严,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进入,没有任何盘问,但卫兵们毫无松懈的目光让埃德意识到,这个被高大的城墙守护的地方即使没有库兹河口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却也并不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无论如何,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看起来平静又满足,那种久违的安详让离家已久的疲惫的旅人们都渐渐放松下来。
他们先后住进了同一家旅馆——金雀花旅馆,那是博雷纳的一个朋友经营的,就在吹号者广场附近的一条巷子里,离诺威想去的图书馆很近,让精灵有些喜出望外。但想到只能穿着一身女人的衣服外出,又让他只想待在旅馆的房间里躲着算了。
泰丝可不会同意这个,她很快就拖着诺威跟她一起出门乱逛。她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十分投入,走路时的脚步都放慢了许多,说话也柔声细气,在旅馆门口与埃德和娜里亚擦肩而过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眼中时常露出有些诡异的神情——尤其是在看着无奈地放空了眼神的精灵的时候。
埃德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作为一对“甜蜜的小夫妻”,他连娜里亚的手都不敢碰!他们还不如干脆假扮姐弟呢——于是没过多久,埃德就自动将他和娜里亚的关系变成了“从小一起长大,像姐弟一样的小夫妻”,才感觉自在了许多。
娜里亚完全没有注意到埃德心中的纠结,她吃吃地笑着“雇用”了刚被他的前雇主解雇,显得有些茫然的阿坎,让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大个子安心地回自己的房间睡大觉。
冒险者们一致同意在这个看起来与它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悠闲的城市里待上两天,好好地休息一下。但对博雷纳来说,来到巴拉赫,却意味着他得面对那些他原本只想远远逃开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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