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泽里打着呵欠晃出侧门时,正看见阿格尼丝沿着城墙下的阴影走过来。
她垂着头,脚步虚浮,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远不像平时所见的那样神采飞扬,单用几个眼神就能让人招架不住。
菲利放慢了脚步,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女人,对这位盛名在外的莫里斯伯爵夫人总是敬而远之,但昨晚与沃尔特的交谈让他不能不在意……他或许是想多了,但认真说起来的话,罗威尔?特纳死的时候,阿格尼丝就在那个长着一棵古老的多赛特树的洞穴里,虽然她声称在那之前她就已经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怀疑过她——这样一个生在贵族之家,在父母的宠溺中长大,因为太过任性而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却变本加厉地自行其是的女人,她毫不在意地承认了自己因为“无聊”而勾搭上罗莎的父亲,曾经的海盗,如今逃到******尼奥的私酒贩子朗格?拉图斯,并且帮助他救出了自己的女儿,但其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内情”,她是一点也不知道,也不感兴趣的。
……那真的有可能吗?她毕竟是卡洛斯家的女儿。
瘟疫袭击斯顿布奇时,是她果断地把她的姐姐和外甥们传送至维萨城,那事实上救了茉伊拉和她的孩子们一命——几天之后,瘟疫就传进了洛克堡。
不可否认,她是个消息相当灵通的人。
除此之外呢?
隐约的怀疑甚至让菲利不由自主地感觉一丝恐惧与不安。他摇了摇头,觉得带着在弗里德里克门外守了一整夜的、昏昏沉沉的脑子去跟这样一个摸不清底细的厉害女人打交道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如果他想假装没有看见这位似乎也并不想引人注目的夫人,就这么自顾自地离开,却又有点晚了——阿格尼丝已经走出了阴影,带着让他头皮发麻的、明艳照人的笑容,扬声对他热情地打着招呼。
“圣骑士大人。”她这么叫他,“我的小国王外甥昨晚还睡得好吗?”
就像平常一样,她对他说的话,总是听起来都挺正常,却又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好像总是带着一点讽刺的样子。但他也只能微微躬身回答:“挺好的……夫人。”
“噢,用不着这么恭恭敬敬的,大人。”伯爵夫人猫一样的蓝眼睛笑得弯起来,“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
圣骑士本能地提高了警惕,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给自己加点什么防御……但这里是洛克堡,他不能施法。
但阿格尼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走过他身边时亲昵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无所畏惧的圣骑士在那一瞬间浑身僵硬,几乎有点毛骨悚然——他一点也不想成为她的猎物之一,虽然她的确是迷人的。但他真的,还是,更喜欢,羞涩单纯一点的女孩儿……
回过神来的时候阿格尼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幽深的走廊里,空气中却似乎还漂浮着她留下的玫瑰花香……菲利懊恼地甩甩头,觉得他最好还是找个喷泉把头埋进去清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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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菲利顶着一头**的头发,神清气爽地出现在斯科特面前时,后者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直到菲利把一片深蓝色的玫瑰花瓣举到他面前。
“嘿,没人告诉过你送花至少也得送一朵……而且最好不要送给同性吗?”在一边跟小白玩摔跤游戏的尼亚气喘吁吁地开着玩笑。
“……这是莫里斯伯爵夫人塞在我的臂甲里的!”菲利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
“‘那个’莫里斯伯爵夫人吗?”尼亚放开了白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满脸兴奋的样子,“哦哦,骑士,你的运气很不错呢!”
“……不错个屁!”菲利恼怒地爆了粗,“她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老实说,当这片花瓣在初升的阳光下从他的臂甲里飘出来,落到水面上的时候,有一小会儿他也不由自主地有点沾沾自喜……但他很快便清醒地意识到,这片花瓣所代表的,或许不是平常的‘那种’意义——虽然他不太确定那一瞬间从心底涌出的是沮丧还庆幸。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这种颜色的玫瑰花……好像只有亚伦?曼西尼家的院子里才有嘛。”尼亚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啊……上面有刻字。”
斯科特接过了花瓣。那奇异的、犹如夜空般的深蓝属于一种极其名贵的黑玫瑰,是亚伦?曼西尼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也只能在他家的庭院中盛放。就连洛克堡的花园里都没有这个品种……据说是因为培育这种玫瑰需要一些魔法的帮助。
花瓣上的确用指甲掐出了一个符号,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仍能清晰地辨认出来——那是耐瑟斯的标记。
“这是什么意思?那位夫人想要成为耐瑟斯的信徒吗?”尼亚不负责任地猜测着。
“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到这儿来了。”菲利耸耸肩。
“也有可能是求助。”尼亚继续发挥着他的想象,“这位夫人很有可能有什么把柄握在亚伦?曼西尼的手上——那家伙看起来就是这样人——并因此而受到各种各样的威胁,终于不堪忍受,希望斯科特能把她救出魔掌。”
他踮起脚,一脸同情地拍了拍菲利的肩膀,安慰他:“其实你也挺有魅力的,真的。”
菲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真的不是那个红毛丫头的某个亲戚吗?”
“泰丝?谢帕德吗?”尼亚看起来十分认真地思考着,“难说。我记得我们家在斯顿布奇是有那么一两个远房亲戚的。”
菲利觉得他最好还别跟这个小个子纠缠下去。
“你怎么看?”他问斯科特,“需要我再跟那位伯爵夫人私下聊聊吗?亚伦?曼西尼一直都是个有点可疑的家伙……但他滑溜溜的就像一条鳗鱼一样,想抓住他的尾巴可不太容易。”
斯科特沉默地捻着指间的花瓣,直到那小小的符号渐渐模糊。
“要小心。”他说,并没有表示反对,“她会用这种方式,显然是不想卷入其中,或至少是不想被发现。也许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你在洛克堡的一举一动,都有不少人盯着的。”
“开什么玩笑。”菲利挺了挺胸,“我还不至于这么迟钝。”
斯科特笑了笑,转向尼亚:“帮个忙?”
“给钱吗?”
“……给。”
“……算了,反正你的都是我的。”尼亚大度地说,“要干嘛?”
“你对亚伦?曼西尼的宅子有多熟?”
“说什么呢。”尼亚一本正经地回答:“一点也不熟!他又不会邀请我去做客!”
在斯科特平静的目光中,他很快就摊手说了实话:“他有个收藏室——哦,那里面的东西可不是他摆在院子里那些又大又蠢,或者他客厅里的那些假货,每一件都不比洛克堡的收藏逊色……而且看起来多半都是最好不要碰的东西——你看,我比以前要小心多啦。然后……”
他故作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收藏室的葡萄酒桶下面还有一个密室……一个连我都进不去的密室,那里面绝对藏着更好的东西。再给我一段时间,说不定我能想办法进去……”
“不。”斯科特的语气不容拒绝,“你不能再去那个地方。”
尼亚愤愤地瞪着他:“……就知道不该告诉你!这不公平知道吗?我真的什么都没碰!”
“告诉我收藏室的位置。”斯科特不为所动。
“……好吧,我画给你。”
“……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在尼亚不满的嘟哝声里,菲利忍不住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这个世界总是麻烦不断……但他至少还是有时间先好好睡上一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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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晚都没睡上多大一会儿,阿格尼丝有点难以保持清醒……但她还是能听得见父亲在说什么的。
让弗里德里克离开洛克堡是个好主意——如果茉伊拉也能跟着离开就最好了。
她有点遗憾地想着,在父亲第二次叫她的名字的时候才懒懒地回了一声:“我在听……我想我还是留下吧,最近总觉得身体不太好。”
“你没事吧?”茉伊拉立刻就当真了,“需要找医师或者牧师来吗?”
“哦,我只是需要好好地躺上几天而已。”阿格尼丝冲她笑笑。
“你只是需要别再半夜到处乱跑而已。”嘉德哼了一声。
阿格尼丝微微一惊——这个傻瓜不会派人偷偷跟着她吧?哪怕跟踪者不可能发现什么重要的事,她也不太想跟亚伦?曼西尼这种矮胖油滑的中年男人传出什么绯闻。
但定下神来想一想,这个傻瓜派出的蠢货不可能不被她发现。
“那就这样吧。”沃尔特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他的目光里有什么阿格尼丝没能抓住的东西,让她不禁有些心慌……但她抓不住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至少父亲无论如何都是爱她的。
一回到房间她就直接把自己扔到了床上,片刻之后又警觉地弹了起来,瞪着她的镜子。
镜子上不知被谁画了一个可爱到诡异的骷髅,正缓缓咧嘴对她微笑……然后渐渐消失。
阿格尼丝有些绝望地低低咒骂了一声——这下她可彻底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