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辛格尔心怀愧疚地偷着懒。
他觉得自己最近悠闲得过分。照理说他们要做的事儿还是挺多的,找到斯科特,解决他的麻烦,小心别被拜厄他们找到……娜里亚满心希望能让格瑞安家的母子重归于好,他也有点担心博雷纳……
但所有人都在这里——而且艾伦会安排好一切。埃德觉得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都比他能干得多,艾伦每天都让他和娜里亚出来装着游览城市的样子打听各种消息,但他怎么看都觉得他们更像是在装着打听消息的样子游览城市。这说不定就是艾伦的本意,让他们一边儿玩着去别碍他的事就行。
埃德有点沮丧,又有点随遇而安。像现在,娜里亚跟几个附近村子里来的女孩儿搭上了话,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叽叽喳喳聊得开心还嫌他碍眼,让他自己去遛两圈儿,他就溜溜达达地跑到了特林妮广场的雕像下面,可以远远地看见娜里亚,又可以背靠雕像的底座打个盹儿——他其实不想像个老头子一样在这种地方打盹儿的,但太阳那么刚刚好地照着他,让他浑身暖洋洋又懒洋洋的,没过多久眼皮就自己合到了一块儿。
他是被一阵恶臭给薰醒的。睁开眼,周围原本跟他一起晒太阳的人正一脸厌恶地躲开——一个干瘦的中年人正蹒跚地走向他们,右手上的绷带脏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阵恶臭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埃德也不得不躲开。看着那个男人旁若无人地占据了他们原本的位置,一个人靠在那里晒太阳,不由得问了一句:“这是谁啊?”
“谁知道他是谁?”
旁边一个跟他一样被臭气赶开的年轻人没好气地说:“他这几天都在广场附近晃悠,谁见了他都得躲开。”
“他好像受了伤。”埃德看着男人包得乱七八糟的手,“不能找个牧师给他治一下嘛?”
年轻人瞪了他一眼:“你出钱吗?”
埃德这才想起来,除非是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请神殿的牧师来治病或治伤也是要钱的……照牧师的话来说,“我们虽然是神的仆人,但毕竟还活在凡世”。意思就是,牧师也是要吃饭的……
埃德觉得这倒也无可厚非。至少他所知的大部分神殿收钱都算公道,虽然有时会对贫穷的人和有钱人开出不同的价格——作为有钱人,里弗?辛格尔觉得这也是一种歧视和不公,但他应该也没对着牧师抱怨过。
“别理那家伙。”一个中年人大概是看出了埃德脸上的同情,“他完全是自作自受。他跟人打架时被砍伤了手,逞强放着没管,直到发臭才开始着急。他老婆给了他钱让他上卢埃林找牧师,这人半路上听说特林妮节时大地女神的牧师会免费为人们治疗,就拿钱全换了酒,结果醉倒在酒馆里,马被人偷走,还错过了特林妮节。这种人,就算拿着钱牧师也不愿意为他治疗吧。”
“你怎么知道?”埃德好奇地问。
“因为那家伙成天见人就说这个,好像还挺得意的。”男人轻蔑地扫了“那家伙”一眼,“现在他的手越来越臭,大家见了他都会躲开,也没人愿意听他说了。”
“那他干嘛不干脆回家?”
“大概怕被他老婆骂。再过几天是婓文节,安都赫的牧师会免费治疗,他应该是在等那个。”
安克坦恩的节日还真够多的——埃德心不在焉地想着。
“如果他还能拖到那天的话。”他身边的年轻人随口说了一句,晃到别处去了。
中年男人摇摇头,也咕哝着什么走开了。
埃德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个自作自受的,受伤的男人。阳光之下,他的脸上有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透出隐隐的死灰。
他的确很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埃德犹豫片刻,还是憋着气走了过去,在男人身边蹲下。
男人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呆滞地盯着他。
“给点吃的……”他说,声音粗哑而虚弱。
埃德愣了一下,他身上可没带吃的。
但他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他。
努力让自己无视钻进鼻孔直冲脑门的恶臭,埃德把右手放到了男人的右手之上,默默地祈祷着——如今他做起这个来已经比以前要熟练了许多。他也越来越喜欢那温柔如水的力量缓缓流过身体时的感觉。
睁开双眼时,那男人正用惊讶而敬畏的眼神瞪着他。
“牧师!”抓开自己的绷带确认伤口完全恢复之后,他激动地大叫着,扑过来似乎想要趴到地上去亲吻埃德的脚,埃德头皮一麻,忙不迭地跳起来逃开了一点。
“牧师!”男人伏向地面又抬起头,眼中泪光闪闪,“我该向哪位伟大的神灵献上我的感激呢?”
“尼娥。”埃德脱口而出,学着牧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水之女神看护着你。”
“尼娥!温柔又伟大的女神!我会永远是她虔诚的信徒!”男人向埃德爬过来,埃德只能狼狈地继续后退。
然后男人抬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问了一句:“伟大的女神能不能赐他虔诚的信徒一点食物呢?”
埃德有些无语地掏出两枚金币递给了男人。男人再次千恩万谢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去买吃的——埃德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衷心希望他不会又拿所有钱都去买酒。
“尼娥女神的牧师可很少出现在卢埃林。”
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埃德转过头,看见一个似乎有点眼熟的、贵族打扮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有着漂亮的金发和修剪整齐的小胡子,五官端正,甚至称得上英俊,却透出一种奇怪的……像是冷漠,又像是傲慢的感觉。
贵族多半都是这样,埃德倒是见怪不怪。
他正用蓝色的眼睛绕有兴致地看着埃德,问道:“你从哪儿来?卡姆?”
埃德对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本能地想要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也许该去找娜里亚了——他告诉自己,匆匆地向男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但还没走出几步,他听见了钟声。
从黑堡的方向传来的钟声,那声音仿佛也是黑色的,巨大却沉闷,一下又一下,像是重重地敲在人们的心上。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带着惊讶与不安的神情倾听着突然响起的钟声。
在它停止时,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惊慌的低语声如潮水般涌来,人们开始向不同的方向奔跑着,很快,广场上便几乎空无一人。
除了完全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的埃德,以及那个悠闲地踱到他身边的贵族男子。
“……这是怎么回事?”埃德愕然问道——他身边只有这个男人可以问了。
“你不知道吗?不是安克坦恩人?”男人看着他,眼中隐隐有一丝笑意:“黑钟九鸣,国王驾崩。十年里卢埃林人已经是第三次听见这声音,每一次都意味着一场动乱……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他慢悠悠地走开,让埃德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娜里亚跑过来找他。
“埃德!”女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听说了吗?……”
“黑钟九鸣,国王驾崩。”埃德茫然地重复,他恍惚的神情大概有点吓到了娜里亚。
“埃德?”女孩摇晃着他,“你怎么啦!”
埃德终于看向她,勉强一笑。
他只是在突然间感觉到生命的无常。一个生命在他的手下得以延续,他平凡的一生可能到了都碌碌无为,沉浸在酒杯之中,另一个生命却很有可能同一个时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踏上归途,一个国家的命运随之风雨飘摇。
——生命如水流转不息,微如雾霭,宏如江海,永在你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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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恍惚中恢复过来,埃德的第一个念头是,博雷纳怎么样了?
他听说过那些传言,但他相信博雷纳不会是那样的人。如今他的父亲又突然去世……
“恐怕不会很好。”艾伦告诉他,“从黑堡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博雷纳杀了乔金,赛尔西奥……和贝林亲眼看见的。”
“如果亲眼看见,他们为什么没能阻止?”诺威皱起眉头,“还有国王的卫兵呢?所有人都阻止不了博雷纳一个人?”
“他们说他使用了法术……死灵法师的法术。”艾伦说。
屋子里安静了好久,似乎所有人都得花上一点时间才能消化这个消息。
“那不可能!”埃德第一个跳起来。
“你对博雷纳又知道多少?”艾伦冷静地问道。
——非常少。
“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是死灵法师!”埃德固执地坚持。
“不管怎样,这事儿我们最好不要插手……也插不上手。”艾伦看着埃德,有些无奈:“我知道你救过他……也知道他帮过伊斯,但这件事我们是真的插不上手,勉强掺和进去,只会引火烧身。”
“可是!……”埃德还想说些什么,娜里亚猛拉了他一把,伊斯抬头对他眨了眨眼,他便闭上了嘴。
艾伦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至少会有审判吧?”诺威问道。
“当然,但那不过是一个形式……”艾伦心情沉重地摸着自己的断腿,“照现在这种情况,博雷纳必死无疑。”
——而他得想办法让那几个年轻人不至于胡闹到把自己也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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