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雾中,一条身躯庞大的龙也是很难错过的目标。
附魔的利箭并不能对冰龙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却能让它在疼痛中越发暴躁。然而在某一刻,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和胡乱的冲撞突然停了下来,仿佛那条龙终于筋疲力尽。隐藏在雾中的袭击者不约而同地如被冻结般静止,侧耳倾听——在那一刻,悄然变回人类的伊斯找到了他的目标。
冲过去的时候他的脚步既轻且快,犹如鬼魅。怒火喷涌而出,几乎吞噬了一切……他仍记得在抓向对方的身体时缩回他过于锋利的指爪。
雾气在他猛扑过去时散开了片刻,雾中隐约露出的面容却让他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成线。
——那并不是斯科特。
“……科帕斯·芬顿!!”
过于强烈的愤怒让人类的声音有了巨龙的胸腔才能爆发出的高亢。但他并没能抓住对方——牧师的身体在他刚刚触及的那一刻便如蛇一般滑开。
“抱歉……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牧师的声音听起来再也不像斯科特。那声音平和,沉稳,几乎像是带着真心的遗憾和安慰,却有冰冷的嘲讽藏在最深处,像奥菲诺花纯白的花瓣下隐藏的毒刺。
有一瞬间伊斯眼前发黑。他不能相信他居然会犯这样的错——他不能相信有人能这样骗过他敏锐的感知。当他反应过来,想要再次抓住那个胆敢欺骗他的牧师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陷在了雾里。
仿佛有一阵飓风不知何时卷起了所有的火与雾。它们尖啸着凝聚在一起,翻涌纠缠,眨眼间已经被卷成一个怪异的漩涡。某种巨大的力量将伊斯整个儿压了进去,像是压进冰冷黑暗的海底,或沉重湿冷的泥泞。他无法脱身,甚至无法呼吸。他感觉不到痛楚,却分明觉得自己像一片烂布一样被绞成一团,又一片片撕裂。
他会死在这里……吗?
愤怒与惊惧把他的意识烧成一片空白。而在那片空白之后,被他竭力冰封的屏障再次碎裂开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灵魂之中抽离,带着冷漠与厌弃,垂头看着那个挣扎在漩涡中的,脆弱可笑的人类的身体。
那并不是它的身体。
.
埃德冲进石厅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分神看他一眼。哪怕火与雾都已散去,被彻底照亮的空间里,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惊骇,狂热,或恐惧。
光芒来自漩涡的中心。那急速旋转的一团浓雾,像是傍晚时分垂落在天际的龙卷,被夕阳染出火焰的金,被乌云笼上阴冷的灰黑……又被积聚的雷电一次次点亮。
然而这样的景象出现在地底,发出的声音不是沉闷的雷鸣而是鬼哭般的尖叫,怎么看都透着十万分的不祥。
埃德用力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那些凄厉的声音直直地钻进他的脑子里,像一堆拿着不甚锋利的尖刀的小鬼,正在粗暴地想要把他的灵魂切割出去。
“它会带走所有的灵魂和生命作为祭品。”——关于这个,特拉维斯倒是一点也没撒谎。
一只手重重地搭上他的肩头。埃德回过头,眼前是博雷斯发青的脸。
脸色难看得像死人的国王似乎离死还远,至少还有力气指着漩涡中心越来越耀眼的银白色光芒挤出一句话来:“……那条龙,要被带走了。”
埃德知道。
他竭力集中精神,在脑子里疯狂地搜寻,却找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伊斯拖出来……
不,或许有一个。
他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又用力握紧,大声念出咒语,希望多少能提高成功的机会。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牧师或许听到了他的声音,扭头看他的眼神像看个疯子或傻瓜——那是个极其简单的法术,简单到简直不配出现在这里。
一只朦胧的巨手出现在半空,晃晃悠悠地没入渐渐缩小,却依旧不停旋转的火雾里,再无声息。
“……那是什么?”博雷纳问,干巴巴的语气里显然没带多少希望。
“……幻影手。”埃德硬着头皮回答。
“……有什么用?”
“把受术者……”埃德的声音顿了一顿,忽然间兴奋地扬了上去,“把受术者带到我面前!”
他几乎是在欢呼,而博雷纳目瞪口呆。
那只看起来没有任何力量可言的手已经回到了他们面前,紧握的手心,朦胧的人形仍泛着银白色的光芒。
完成任务的法术眨眼便消失。伊斯从半空里跌下来,重重地砸在地面。埃德赶紧扑了过去,满心的惊喜在触及对方眼神的那一刻化为彻骨的寒意。
那不是伊斯的眼神——即使是在最愤怒,甚至差点杀死他的时候,伊斯的眼中也从来没有过这样……让他连血液都要冻结的憎恶与轻蔑。
这不是伊斯……这也是伊斯。
最糟的情况,出现在最糟的时候。
埃德的脑子里闹哄哄一片混乱。短暂的一瞬间,他想起几天前伊斯那声前所未有的“对不起”,想起娜里亚掷地有声的那句“……那就揍你一顿,把你拖回来。”
他当机立断地抓起块石头,在博雷纳难以置信的、近乎呆滞的目光里,用力砸在了伊斯的头上。
或许是根本没有料到他的举动,或许是还不能完全控制身体,伊斯没能躲过这一击。应声倒地之前,凝固在他脸上的表情,带着难以形容的惊愕与愤怒。
带着血的石块从手中掉落,埃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你……疯了吗?”
博雷纳眼神发直,声音像是在飘。
——大概快了吧。
埃德默默地在心中回答,小心地确认被他砸晕的朋友并没有性命之忧——并衷心希望在他醒过来之后,自己也有同样的好运。
空气中响起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啸,那不停旋转的火与雾终于被彻底抽离。
祭品已献上。隐隐的震动摇撼着整个矿坑,带着某种奇特的节奏,鼓点般敲响,仿佛自亘古而来,又渐渐消失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