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龙在天空中盘旋。
它时而低飞过生机勃勃的平原,看着各种野花的花瓣在它双翼带起的风中飘散,时而冲上高空,穿破白色云朵……但始终是在盘旋。
斯科特严禁它离开柯林斯平原,那让它怒气冲冲——虽然明知斯科特事实上阻止不了它,它还是乖乖地只在柯林斯上方盘旋……这让它更加怒气冲冲。
又一次飞过神殿上方时,它看见靠西的长廊顶上坐了个小小的人影。
那是它平常会坐的位置……但现在那个当然不是他。
冰龙低飞下去,并没有靠得太近,而是在不远处落下,双脚触及长廊顶部的石砖时已经变回了人形。
他走到娜里亚身边,无声地坐下。
娜里亚转头冲他心不在焉地笑了笑,然后继续对着西南方发呆。
“你在看什么?”伊斯没话找话地开口问道,问出口时又懊恼得想要咬自己一口——他当然知道她在看什么。
娜里亚并没有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她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听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向伊斯转过头,眼神有些怅然:“我刚刚突然想起来,虽然艾伦说我们在一起会更加强大,但自从从冰原回来之后,你,我,和埃德……我们分开的时间其实比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呢。”
伊斯低头不语。他很清楚娜里亚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就算我们跟他一起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或许还会把事情变得更糟。”他说,“有些事他只能独自面对。”
他的确为此怒气冲冲……但他也知道埃德和斯科特的决定并没有错。
“我知道……”娜里亚的神情却更加沮丧,“我只是讨厌自己帮不上忙。”
对此伊斯也同样讨厌……但他只能笨拙地安慰她:“埃德会没事的……他总是会没事的。”
“我也这么希望,但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知道,这一次他不会没事……”娜里亚忧心忡忡地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那个她根本看不见的地方,“我们该在他身边的,伊斯……哪怕帮不上忙,我们该在他身边的。”
伊斯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向娜里亚伸出手。
“那就去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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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的脑子里混杂着无数种声音。
某种尖锐的哨声忽高忽低,近乎凄厉地压倒一切;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声沉重如鼓;能听见血液急速流淌的声音,在一片空茫中发出轰然的巨响……而在这一切混乱之中,他依旧能清晰地听见每一句话。
他也清楚地知道,那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罗威尔?特纳早已提醒过他。
所有的秘密都会成为弱点,世上最强大的武器唯有真实。
“在那位‘博雷纳’出现在三重塔下的第二天清晨,埃德?辛格尔,我们的圣者来到洛克堡,在他匆匆离去之后我才突然想起,博雷纳?德朱里是他的朋友,请他来分辨真假是更简单的事……但我派去追回圣者大人的使者,却发现他脱下了白袍,偷偷前往月见草巷。”
“去过斯顿布奇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并无意指责一个想在那地方消磨一点时间的年轻人,毕竟从来没人说过一个圣者就不能这么做,但这着实让我的使者有些尴尬,他不敢就这么回来告诉我,也不敢随意闯进去,只能在附近等候……然后他才发现,圣者大人所见的并不是什么佳人……而是拜厄?扬。”
“这消息神殿从未公布,但想来诸位都很清楚——拜厄?扬是一个堕落的圣骑士。”
“我想我的好奇情有可原。我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圣者会与一个堕落骑士私下见面,而不是将他带回神殿……但我当然不能去质疑圣者。所以我抓到了拜厄……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从他那里我才得到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埃德?辛格尔根本不是真正的圣者……而他自己也知道。”
埃德没开口为自己辩驳。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喉咙发苦,他舌头又干又肿地贴在上颚,他的嘴唇被无形的线缝在了一起……他没法开口。他甚至没法眨眼,没法控制全身——包括脸上的任何一块肌肉。
他不知道那看上去像是镇定自若还是惊吓过度,他已经没有足够的脑子去担心这些
但有人为他站了出来。
“无意冒犯,陛下……但您就这么相信了一个堕落者?”
他听不出那时谁的声音,也无从分辨那是否出自善意。
“我还不至于如此愚蠢。”安特冷笑着,“但他给了我确凿的证据。”
埃德听见纸页沙沙作响,那让他的心跳又停了好几拍。
“我想有很多人都认得出纸上的字迹……肖恩?佛雷切大人的字并不难认,不是吗?……修安大人。”
那仿佛嘲弄般的沙沙声逐渐远去,传递在每一个人手上,混杂在惊讶的低语声中……又越来越近,擦过埃德身边,放在布鲁克?修安的手里。
布卢默?克利瑟斯,十七岁,赫莉娜?克利瑟斯,二十五岁……
泰利纳?博弗德给他的纸卷上那细小潦草的字迹又一次浮现在埃德眼前——是的,他记得很清楚,哪怕他已经把纸卷烧成了灰烬。
“……这的确是肖恩的字,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布鲁克的声音依旧平和而稳重。
“……圣者难道不该唯有神祗才能选择吗?”安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但这个卷轴……肖恩大人的亲笔,似乎在证明,我们眼前这位圣者,其实不过是由人选择出来的吧?这难道不是欺骗吗?”
“我想这其中有些误会。”布鲁克提高了声音,“唯有女神才能决定让谁成为她的圣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事先寻找候选者以供她选择,而候选者当然不会只有一位。”
斯科特有过同样的猜测……埃德万分希望那是真的,但他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
“……所有的候选者都是克利瑟斯家的人?而肖恩恰巧有个妹妹嫁进了克利瑟斯家?”
“我不知道您想暗示什么,大人,但有些家族的血脉的确更适合接受女神的降临——如果有必要的话。在场的各位,有好几位曾受邀参加五月节……埃德?辛格尔的力量是你们亲眼所见,永恒之杖选择了他,也承认了他,那一场驱散迷雾的骤雨,难道还不够证明?何况这卷轴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那时费利西蒂?安珀尚在,如果这是亵渎之举,难道圣者会不知道,或者会允许吗?……还是各位连那一位圣者的真假也想要质疑?”布鲁克的声音里有了怒意。
费利西蒂,费利西蒂,蓝色的眼睛,活泼的笑容,白色的马尾晃来晃去……没人敢质疑费里西蒂。即便不提她的力量,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像她那样活到两百多岁——时间本身便是最好的证明。
“我怎么敢?”——安特的声音。
“我的确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所以您一定得原谅我的愤怒……以及想要查清真相的决心。我找到了纸卷上没有被划掉名字的三个人之一,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没有得到女神的垂青……也许各位大人也有兴趣见见他?”
当然不会有人反对。
安特拍了拍手,有人应声而入,被掀开的帘幕间钻进一缕凉风,让埃德稍稍清醒过来,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个英俊的年轻骑士,金发蓝眼,跟埃德差不多年纪,有着热情的笑容,崭新的盔甲外,斜披的斗篷绣着克利瑟斯家族的徽章——蓝底上五朵白玫瑰簇拥着一座白色塔楼,塔楼顶上一颗晨星闪烁。
克利瑟斯堡的塔楼。
布卢默?克利瑟斯,十七岁——埃德在心中默念。
现在他显然已经不止十七岁,视线相接时,他对埃德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埃德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分明从那笑容里看出一丝阴冷。
诺威曾说过他总能看到所有事物最美好的那一面……那个埃德?辛格尔去了哪儿?为什么现在他眼中能看到的只有黑暗?
“这是布卢默?克利瑟斯。”安特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的话,修安大人,您说‘永恒之杖选择了他,也承认了他’……能否再证明一次呢?”
“……您想要如何证明?”布鲁克的声音微微发抖,似乎已经放弃了压抑自己的愤怒。
“让这位年轻人也试试他是否能操纵永恒之杖。”安特轻描淡写地要求。
“……恕我直言,这才是真正的亵渎!”布鲁克的拒绝近乎咆哮。
“试一试又何妨?”安特语气强硬,却分明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凶狠。
埃德静静地看着那个似乎手足无措的年轻人,缓缓站起身来。
这样争执下去不会有结果。安特似乎非得让布卢默试试不可……而他能怎么做?再召唤一场狂风把所有人都卷走吗?
有人拉住了他——布鲁克或菲利。
埃德轻易挣脱了这样的阻止,走过去把永恒之杖递给那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的年轻人。
“……埃德!”他听见菲利的低吼,以及他没有出口的“你疯了吗?!”
他没有疯。他此刻突然间异常冷静。也许在内心深处,他也真的很想知道……结果到底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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