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剔透的水晶,明亮的光线似乎能驱散每一个角落里的阴影,却无法驱散蔓延在血液中的寒意。
手指在宽大的长袖下痉挛般抽搐了一下。佩恩死死地盯着桌面上那个小小的木盒,最终还是没有打开它。
轻轻的脚步声逐渐接近——那已是刻意加重过的脚步声。精灵们都知道,他们的王越来越讨厌悄无声息的接近……即便那只是出于他们天赋的敏捷。
转身时佩恩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在他身后,木盒也已从桌面上消失。
“如何?”他问。
“……那些豹子很难捕捉。”阿伦德尔,出现在门边的精灵深深地低下头,“而且……它们的主人的确不在附近。”
佩恩微微皱眉。
那些鹿角森林的精灵们带过来的花豹,虽然之前也曾经在森林里游荡捕猎,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入过格里瓦尔。他以为这是某种进攻的开始,但看起来好像又不太像。
花豹们毫无规律地四散在林中,似乎迅速划分好了各自的领地,开始自顾自地休息,闲逛,抓捕猎物……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目的,却又没办法置之不理。
然而它们毕竟只是野兽……优雅而美丽的野兽。精灵们本能地不愿伤害它们,佩恩却不能任由它们在周围逛来逛去。
必然有什么力量能控制它们……他也同样不想伤害它们,而他相信唯一的方法,是解除控制,让它们彻底自由。
它们不该被当成工具。
“抓到几只?”他问。
“……两只。”精灵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内心却并不十分羞愧。
花豹很久之前已经从格里瓦尔消失,原因颇有些复杂。这里的精灵们并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种兼具敏捷与力量,漂亮又聪明的大猫,尤其是在还得避免让它们受伤的情况下……而这些大猫对付精灵的经验却似乎极其丰富。
精灵觉得连他们抓到的那两只都是一脸“玩累了,随便你们啦”的漫不经心……但这句话也许还是不说的好。
“……带我去看看。”佩恩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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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庭里圈出了一小片空地。没有栅栏,也没有铁链,两只花豹在周围一圈精灵战士带着警惕、好奇和欣赏的目光中趴在地上,晒着太阳呼呼大睡,吃好喝足的肚皮圆鼓鼓地摊开,旁边还堆着精灵们供奉的上好鹿肉和一罐清水。
这根本不是囚犯……是无比尊贵的客人。
佩恩靠近时,一只花豹稍稍抬头赏了他一眼,淡定地甩了甩尾巴,另一只压根儿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从来没有被这样无视过的精灵王,唇边却不由自主地泛出一点笑意。
他蹲下来,目光缓缓抚过花豹随着呼吸起伏的、斑斓的皮毛,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右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
没有想象中那么柔软……但异常温暖。强而有力的心跳在手心下搏动,那单调的节奏却似乎比他所听过的任何婉转的旋律都更加动人。
被冒犯的花豹安静看着他,喉咙里发出一点低沉而含糊的声音,阳光下眯成细线的瞳孔看起来有几分危险,肌肉却仍是放松的,既没有想要攻击他,似乎也不担心他会伤害它。
那圆圆的眼睛金中带绿,仿佛跳跃在枝头的阳光,明亮而纯粹,充满生命最原始的无畏。佩恩深深地看进去,看了许久,长久以来翻腾在灵魂之中的骤然安静下去。
这不过是一只野兽……然而这一刻,他却能感觉到仿佛精灵诞生之初仰望星空时的憧憬与敬畏。
那时他们甚至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而神又为何物……他们敬畏的只是生命本身。
他收回手,站了起来。
“放了吧。”他说。
站在他身后的法兰蒂才刚刚踏前一步,有些惊讶地侧头。
“我还没有……”她说,又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两头依然悠闲自在的花豹,然后把视线转向佩恩。
她看到真正的平静,犹如无波的海面。他的力量藏在每一滴水中,并不需要滔天的巨浪和狂暴的风雨来证明。
那是她许久未见的平静。
她微微一笑,垂下双眼,安静地退开。
“真的没关系吗?”
阿伦德尔忍不住问道,一瞬间从心底掠过的不是忧虑,倒更像是不舍。
佩恩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它们把我当成什么?”他问。
阿伦德尔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然不是主人……但似乎也不是敌人。他低头看着那双平静又无畏的圆眼睛,恍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那是没有被伤害过,也相信自己不会被伤害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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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使者。”佩恩吩咐,“让维普里去……准备礼物,通报长老会,光明正大地去。”
既然躲不过那些无处不在的窥探,就干脆不躲。
桑德沃特的精灵们来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他从未想过要派出使者——那有什么必要呢?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那些老头子甚至都懒得掩饰……假惺惺地礼尚往来一番根本毫无意义,他也没有那个闲心。
但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
他自以为了解那些精灵,那些分隔了几千年的同族。他以为那些花豹不过是他们豢养的宠物,他们的信仰不过是愚蠢的、别有用心的借口,他们装模作样地过着质朴的生活,却野心勃勃地从未放弃过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可他所知的一切,不过是传诸他人之口的消息——其中有一大半,甚至来自长老会。
年深日久,习以为常。那种潜移默化,让他直到现在还下意识地相信着某些东西……这实在是有些可怕。
然而那些花豹并不是宠物……更不是只会服从命令的武器。能够让它们愿意相伴而来的精灵,或许并没有他自以为是的想象中那么糟糕。
“等等。”
他开口叫住正转身准备离去的精灵,突然改变了主意。
“不用去叫维普里了——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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