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堡内的一座高塔之上,鲁特格尔“重病”的国王被严密地看护着。没有多少人知道 ,几个月前,这里曾经囚禁着博雷纳?德朱里,另一位国王。
甚至连安特自己也已经几乎忘掉了这个。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但没人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开始愤怒地咆哮,凄厉地惨叫,或者缩在墙角号哭不止……
鲁特格尔的国王发了疯——洛克堡里几乎人人都知道,渐渐的甚至没有多少谈论的兴趣,毕竟外面发生的一切要有趣得多,而安特也不是博弗德王朝第一个发疯的国王。
但安特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发疯。
他能够思考,他记得绝大多数的事,包括斯科特还活着……他只是失去了控制自己任何情绪的能力。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断掉了。恐惧袭来时他会缩成一团尖叫到发不出任何声音,悲伤袭来时他抱住自己像个婴儿般痛哭流涕,如果觉得高兴他大概也会毫不迟疑地开怀大笑……但他想不出任何值得高兴的事。
有时他也会冷静地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落入这般境地,思考该如何逃离这里,离开之后又该如何赢回他被夺走的一切……但总会有某种情绪袭来,然后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让他不得不从头来过。
但他没有疯,他很清楚。
他被人欺骗,背叛,抛弃……或是被诸神捉弄。可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也没有疯。
总有一天他会复仇。向肖恩,向埃德,向奎林?阿伊尔,向斯科特,向……茉伊拉。
傍晚是否侍女送来了丰盛的晚餐——他们至少没打算把他饿死。但自从他抓起叉子扎进毫无预兆地扎进一个侍女的手臂之后,他们再也不给他任何餐具。
可那并不是他的错,他只是突然很不高兴,那个侍女身上涂了太重的香水,让他几乎要吐出来。
他怒火冲天地咆哮了三天才安静下来,接受了他只能像个野人一样用手抓食的事实。
总有一天他会复仇……向所有人。
他威严地端坐在桌子后面,瞪着那个战战兢兢的侍女……
不,这一个并没有战战兢兢。她慢条斯理地把餐盘摆在他的面前,动作从容而优雅……而在她身后,也没有虎视眈眈,手扶剑柄的士兵,警惕地提防着他任何突然的举动。
黑发的侍女抬起头来向他微笑,绿色的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愤怒……或恐惧,让安特几乎立刻就跳了起来,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莉迪亚在红唇前笑盈盈地竖起一根手指。那根手指像是勒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尖叫,甚至无法呼吸……然后又缠绕上他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
扩散的瞳孔让安特的眼睛看起来几乎是纯黑。他脸上的肌肉扭曲颤抖,眼神在恐惧中透出一丝疑惑。
他没有发疯,他当然记得洛克堡里不能施法……谁给了她这样的力量?
莉迪亚像他张开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指,中指上一枚血红色的宝石戒指光华流转。
“我得到一件礼物。”她微笑着,像安特记忆中那样甜美……又深不可测,“那让我可以来帮助您,陛下,如果您还需要我的帮助的话。”
帮助?
安特从不相信莉迪亚会真的“帮助”他。她永远有自己的目的,只是他从来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他甚至怀疑是她弄乱了他的脑子……
不,他没有疯,他什么都知道,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直直地瞪着莉迪亚,眼角不受控制地地抽搐着,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是的,他需要帮助,他需要。
“我会带您离开这里。”莉迪亚笑眯眯地把她冰冷的指尖按在了他干裂的嘴唇上,“但是,陛下……您必须得放弃一些东西。您瞧,我从来没有骗过您,我总是会让您知道,您能做些什么,又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总是会让您自己选择……所以,陛下,告诉我,”
她凑近他耳边,轻声问道:“你想要离开……还是像这样活下去?”
那并不是什么困难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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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窗帘之前,斯科特犹豫了一下。
这里是他的卧室,没有其他人,但他仍旧忍不住左右看了看,才缓缓拉开自己的袖子。
手腕上的皮肤恢复了正常,那些焦黑的痕迹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但他似乎仍能感觉到那种被烧灼的痛楚。
看来他的神明最近对他还算满意,尽管他事实上什么也没做,除了深藏在神殿深处,做一个令人敬畏的“存在”。科帕斯曾经一度希望他用自己的力量帮助王后和她的家族迅速平定战乱,赢得胜利与安定,那会为耐瑟斯带来更多的信徒。但在他明确地拒绝之后,牧师倒也没有再来强求——科帕斯从来不强求他做什么。
他不安地以为他的拒绝会带来更加严厉的惩罚,手腕上的焦痕却渐渐消失。他有点摸不透那莫测的神明到底想要怎样,但他必须承认,意识到自己会以何种方式再次死去的时候,那种深深的恐惧,是他从未有过的……即使他已经死过一次,他也早知道自己的结局会如何。
他给自己一个自嘲的苦笑,一把扯开了窗帘。
玻璃窗从来没有关上过。他喜欢流动的空气,无论是炙热还是寒冷的,那能够驱散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鼻端的,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巨大的白色影子从他眼前一掠而过。冰龙低低地在他窗前转了半圈,然后忽地向上急冲,迅速消失在灰白色的云层之上,双翼掠起的疾风让向外打开的窗子啪地一声合上,差点砸在他的脸上。
斯科特再次苦笑。伊斯并不喜欢他的任务,但他还是会听话地去寻找那不知窜到了那里的地狱之门……只不过,每次出发前,他都会用各种方式来向他表示不满。
他摇着头打开门,另一道白色的影子闪电般窜了进来,轻车熟路地跳到了他的床上。
“……下来。”斯科特的呵斥并不怎么认真,所以那已经长大了许多的小豹子只是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毫不在意地趴了下来,打个滚,翻出肚皮开始旁若无人地猛舔自己的毛。
斯科特静静地看着那仿佛天真无害的小东西。他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不,或许是知道的,伊斯拎着它的后颈提在他面前,十分郑重地警告过他……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确需要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不会指责,不会担忧,不会鄙夷,就只是……看着。
推门而出时小白从床上跳了下来,紧贴着他小腿蹭来蹭去地跟着他走。无论它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它在其他人眼中是某种象征,证明他的神圣……或邪恶。
人们总是不愿相信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人”,而更愿意相信一些离奇的征兆,一些超出常理的东西……比如,一头罕见的白豹,比同类更加敏捷和强壮,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触摸,却在他脚下乖巧得像只猫。
泰丝曾经为此羡慕又嫉妒地瞪了他很多天,那让他忍不住有种幼稚的得意。但如今这里的人看着他们的,充满敬畏的目光,却只是会让他心烦。
通常这个时间他会带着小白传送到西南群山间的森林里散个步,暂时忘掉眼前……和将来的一切,但这一次,一种奇怪的预感让他站在了庭院里的喷泉边。没过多久,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敲响了这个独属于他的院落的门。
许久未见的茉伊拉出现在他面前。她的脸颊不可避免地消瘦下去,圆圆的蓝眼睛显得更大,微微颤抖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指甲在皮肤上掐出月白的痕迹,怔怔地看着他,半晌不发一语。
“……发生什么事?”斯科特不得不柔声问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觉得茉伊拉是一个需要小心呵护的女人……虽然事实证明,她比他以为的要坚强得多。
“他死了。”茉伊拉用细细的声音告诉他。
斯科特疑惑地皱眉,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他”到底是谁,茉伊拉已经捂住嘴,放声哭了出来。
“安特死了……我的丈夫死了……你说过你不会杀他的!”
这毫无根据的指责让斯科特心底涌出一阵怒意。但他没有开口,只是冷静地站在那里,听着茉伊拉的抽泣声渐渐小了下去。
“我没有杀他。”他说,“没有那个必要。”
他想他的声音没有多少温度,照泰丝所说——“那还是有点吓人的”。
“我……我知道。抱歉,我只是……”茉伊拉结结巴巴地道歉,慌乱地擦着眼泪,但它们不停地涌出来,像是再也不会停止。
“……他在哪儿?”斯科特问道,他担心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会淹死在茉伊拉的眼泪里。
“你能……让他活过来吗?”茉伊拉睁大了眼睛,满怀希望,小心翼翼的问道。
斯科特看着她,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太过天真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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