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博雷纳所听说的,伊森曾经亲自前往灰岩堡,希望能解开与赛琳?格瑞安之间的误会。无论对彼此评价如何,格瑞安家族在安克坦恩举足轻重,他不希望无谓地增加自己的敌人。
与传言不同的是,伊森并没有被拒之门外——虽然他的确在城门外等待了很久,才得到伯爵夫人纡尊降贵的“接见”。
伊森无视了赛琳轻慢的态度,毕竟在那位夫人眼中,安克坦恩大概没几个值得她尊敬的人。与不到一百年前才依靠武力获得领土的克罗夫勒家族不同,格瑞安是北方大地上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血统高贵,实力雄厚,除了大名鼎鼎的长锤格瑞安,出身格瑞安家族的骑士们,在许多伟大的传说故事中都占有一席之地。即使如今已不是格瑞安家族最鼎盛的时期,赛琳?格瑞安也依旧有足够的资本,连王室也不放在眼中——何况一个靠着阴谋诡计将国王的“私生子”送上王座的大臣。
他以这辈子都没有过的耐心,坦率地将博雷纳在柯林斯神殿诡异的“失踪”告诉了赛琳,向她解释自己派出骑士徘徊在她的领地之外,只是为了保护灰岩堡中的小王子。
即便他抬出了艾伦?卡沃,这显然也不足以让他得到赛琳的信任。正为自己失踪的幼子担心的赛琳甚至含沙射影地怀疑连博雷纳的失踪也是他一手策划。无奈之下,伊森向赛琳说出了那个能让他……能让整个克罗夫勒家万劫不复的秘密——伊莱?克罗夫勒,他的长兄,谋杀乔金?德朱里的死灵法师,此刻就关在安都赫神殿的地底。
“……我得承认,你对我的信任超乎我的预料。”
一直冷着脸的伯爵夫人终于表现出了一丝惊讶。
“我只是相信您和我一样,不希望这个国家再次陷入动乱之中。”伊森如此回应。
赛琳?格瑞安有着与生俱来,根深蒂固的骄傲自大,但作为格瑞安家的独女,被当成男孩抚养长大的她也同样继承了父亲的正直与坦率,对这一点,伊森还是愿意承认并尊敬。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赛琳问他。
“等待。”伊森回答,“直到我们摸清敌人的底细。”
他一直都是个谨慎的人,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拼个鱼死网破。
“我不能。”赛琳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就算我能等,我的儿子不能,塞尔西奥也不能——我们现在甚至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我不能等。”
“那么您想要怎样?”伊森只好问她。
“我猜你的敌人也像你一样在等待,等待你有所疏漏,等待有机可趁……那就给他们机会。”不再年轻的伯爵夫人笔直地端正在那里,气势逼人,看起来就像个急于出征的战士,“我知道您喜欢谋定而后动,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但恕我直言,你同样在给敌人计划周全的时间。”
那并非全无道理。
“您是说,让博雷纳的失踪为人所知?”伊森问道。
赛琳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那并不足够。我说是你的哥哥——博雷纳的失踪并不足以动摇那些因为他而支持你的人,他们只会竭力为了他而帮助你守住这个国家,但一旦他们开始怀疑你其实是国王的敌人而非挚友……相信我,你的敌人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而他们不会知道格瑞安家族站在你身后。”
听起来简直令人热血沸腾——但伊森果断地拒绝了。
“正如您所说,那是我的‘哥哥’。”他特意向那位似乎忘了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的夫人强调,“您这是在让我亲手置他于死地……也是在置我,置我的家族于死地。”
“是你从他的手中救出了博雷纳,并让他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只需要在适当的时机让人们知道这一点,你和你的家族只会得到人们更多的同情……与尊敬。”赛琳说得轻描淡写。
伊森依旧坚定地摇头:“但伊莱会死。”
“他本就该死。”赛琳的声音冷酷而无情,“他是个凶手,一个邪恶的法师……你们的兄弟情深让我感动,但原本就没有任何秘密能够永远隐藏下去,一旦被你的敌人先发现了这个,它只会变成你致命的伤口,也会变成博雷纳致命的伤口——刚才是谁告诉我,不希望这个国家再次陷入动乱之中?”
“……请给我时间考虑。”伊森生硬地开口,告辞离去。
转身走向门口时,他听见赛琳带着叹息的声音紧追在身后:“我猜就算是为了这个国家……我们终究不能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无私。”
那时伊森心中就有隐隐的不安,担心赛琳会为了贝林而不顾一切……而他担心得一点也没错。
博雷纳看着他把最后的半杯酒一口吞了下去,苦笑着摇头,却没有试图阻止。
“我想她并没有认真考虑过,一旦我不再得到任何人的信任,失去对这个国家的控制……单凭她伟大的格瑞安家族,是否真能像传说中一样拯救世界。”伊森冷笑着,双眼通红。
“但我在这里——而我相信你。”博雷纳轻声开口,“现在我们也已经知道敌人是谁……至少知道跳到明处的敌人是谁。我们能扭转局面,就像从前一样——我们总能做到。”
“……是我能做到!”伊森狠狠地瞪着他,“一直都是只是我在做!”
博雷纳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而我任你差遣,绝无怨言。”
伊森冷笑了一声:“说得我好像会在乎你的怨言。”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一直有些闷热,但此刻,那种让人无法呼吸的压抑感去渐渐散去。伊森紧绷的面孔显出一丝恍惚,仿佛终于允许自己稍稍放松下来。
博雷纳很想让他去休息片刻,但他还有个不得不问的问题:“伊森……你有向鲁特格尔派出军队吗?”
“什么军队?”伊森皱眉,“我哪有闲心去找鲁特格尔的麻烦!那位贪心的国王不来打安克坦恩的主意我已经要感谢诸神……说起来,这些天你到底在哪里闲晃?”
博雷纳叹着气看向窗外渐露的曙光:“说来话长……另外,我该向你介绍另一位朋友——一位精灵朋友,赛斯亚纳,我所见过的最强大的战士。”
伊森瞪着那个顶着露水轻巧地从窗口跳进来的精灵,眼角微微抽搐:“……很高兴看到你依旧如此擅长交朋友。”
博雷纳嘿嘿一笑,不由得想起他另一个远在柯林斯的朋友——显然,他现在又一次自顾不暇,大概也帮不了埃德什么忙。但埃德?辛格尔一直是个幸运的家伙……他会没事的。
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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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无眠。
埃德软趴趴地从床上滚下来,挣扎了半天才能摆脱那种迷迷糊糊,脑子里灌满了奶油汤一般的混沌,坐在床边发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枯了三个月的杂草,每一根头发都蔫得耷拉在头皮上,亟需扔进水里泡一泡。
但整个斯塔内斯塔尔湖都不够滋润他的枯竭——他需要一点运气,一点奇迹……或者哪怕只是一个确定的消息也好。
他振作精神,随便抓起件袍子套在身上,走出门外,迎面走来的艾瑞克看起来也有些无精打采。
“圣者。”他向他行礼,在彼此眼中看到迷茫与疲惫。
“有什么消息吗?”
这几乎已经成了埃德每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伊斯回来了。”艾瑞克告诉他,“不过心情不太好……大概是因为克利瑟斯大人不见了。”
埃德呻.吟着按住额角:“下次我要问‘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坏消息通通不要告诉我!”
他知道这听起来有多任性……但现在,他也只能对着艾瑞克任性一下了。这位曾经把他当成弟弟的人如今真的像一位兄长一样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如果不是他坚持,艾瑞克甚至打算睡在他的床边。
艾瑞克苦笑了一下:“要去见他吗?他的确带回了一些消息,但很可能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埃德把脸皱成一团,在远远看见伊斯的身影走过来时又迅速捋平,努力挤出一点笑容。
“……你这是在哭还是在笑。”伊斯嫌弃地瞪他一眼,倒是没有立刻抓住他询问斯科特的去向。
“我找到那群士兵了。”他告诉埃德,“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他们钻进了暗河,我在一个入口处找到了脚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灌水进去全部淹死,一了百了。”
他的语气还算平静,神情却凶狠又暴躁,一副很想碾死十七八个人的样子。
“别这样!别这样!”埃德赶紧安抚他,“也许他们并没有恶意呢!”
“是啊,他们当然是特地来帮你抵御安特的进攻的。”伊斯对他嗤之以鼻,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维萨城的城主来了,我飞回来的时候看见他的马车,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
埃德愣了一愣,跳了起来,一声不响地冲回房间,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他干什么?”伊斯恼怒又疑惑地问。
“换衣服,洗脸,梳头。”艾瑞克一本正经地回答,“阿伊尔大人是很重要的客人。”
伊斯摇摇头,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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