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翻涌,铅灰色的天空低低地压了下来,带着某种不祥的气息。被废弃千年的城市里寂无人声,连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动物们也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一群接一群地离开……就像一千多年前一样,这座美丽的城市又一次彻底变成了死城。
幽影停驻在半空,忧伤地看着一道白影展翅远去,渐渐消失在天际。
那只陪伴了它十几年的雪鸮是最后一只离开这里的动物。
那勇敢而智慧的生灵几乎是被它赶走的……如果它有心的话,那颗心大概也已经为此而裂成碎片,但它不得不如此。
黑暗再次降临在这里,死亡的阴影随之而来。它能看见黑色的雾气漫过荒芜已久的花园,灰白的藤蔓如亡者的枯骨,用尖锐的指爪紧摄住它倾颓的城墙,狰狞地攀援而上,即使失去了生命也依旧在生长;它能听见遥远的精灵的悲歌,听见虚无之海无声的波浪缓缓地吞噬一切,只留下一片死寂……
它不知道那些人类为什么要唤醒他们根本无法控制的力量。
记忆一点点稀薄,这一次,它大概会随它的城市一起死去,而它无可奈何。没有人能看见它的影子,没有人能听到它的声音……唯一的门已被紧锁。
它只能沉默地注视着一切,直至万物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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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拉下斗篷,露出一头暗金色的短发,不安地回头。
下水道里潮湿又冰冷,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即便是他习惯了黑暗的双眼,也看不出一点异样……但这地方原本就不怎么正常。待了几天之后,他已经发现这里甚至连一只老鼠都没有,却总觉得虚空之中,似乎有什么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他。
霍安一点也不想回到这里,一年前的记忆依旧鲜明如昨。他记得自己不得不一刀扎进那个天真又愚蠢,却毫无戒心把他当成朋友的人的后心,在那渐渐暗淡下来的,充满愤怒和惊讶,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感觉到胸口从未有过的疼痛与失落。
埃德?辛格尔……那么一厢情愿,满怀热情,真心实意得让他简直不知所措。
他从未有过朋友。
“黑暗是你的朋友,恐惧是你的武器。”
他的老师,杰?奥伊兰总是这么告诉他。
可他没办法不被埃德所吸引。那个一头黑发的年轻人似乎总是兴高采烈,充满活力——是的,正是那种鲜活而单纯的生命吸引着他,却又让他心中充满无法形容的嫉恨。
他也记得自己紧握着那柄沾血的短刀,独自躲藏在黑暗之中,满怀恐惧,孤立无援,试图逃离那群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架上火堆的人……
现在他知道那并不是事实。当然,人们的确对死灵法师充满厌恶与恐惧……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只要你能找到他们的弱点,不需要任何法术也能控制他们,让他们放下手中的剑……甚至为你而挥剑。
但那种操纵人心的游戏是危险的。如果想要生存下去……更好地生存下去,他依旧需要力量——强大的,无可置疑的力量。
所以他只能回来……因为能给他力量的人在这里。
他又把斗篷拉到了头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顺着下水道的边缘匆匆向前。精灵们将这座城市的地下建得几乎像地上一样宏伟又精巧,纵横交错的下水道和密道连接着各处,即便是杰?奥伊兰的地图也没能画出所有的隐秘之地。
地图……想起那张地图让霍安的心跳开始加快。作为某种交换,他把地图给了格洛丽亚,那个有着诡异的爱好的女死灵法师,让她能更轻易地找到最适合召唤亡灵的地方。但格洛丽亚没有遵守诺言带他离开,反而把他独自扔在了“敌人”之中。
而他也并没有告诉她,奥伊兰曾经说过,这座城市里隐藏着难以控制的力量……他听说过格洛丽亚是怎么死的,真正要了她的命的,恐怕根本不是圣骑士的那一剑。
……但没人需要知道这个,他即将面对的人尤其不需要……却很可能早已经知道。
那才是让他真正觉得害怕的地方——他根本无法确定对方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在意些什么……那是他用任何方式都无法控制的人,甚至连尝试都不敢。
但那也正是他所向往的“强大”,是他放弃甚至背叛了奥伊兰,乖乖地跟到这里来的原因。
他停下脚步,在一面没有任何标记的墙壁上敲了几下。不同的石砖发出的声音连成一段简短而优美的旋律,不细听的话却又像是寻常的滴水声——精灵们似乎相当热衷于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地方花费他们的智慧与心力。
墙上无声地裂开一条缝,他迅速地闪了进去,微微松了一口气。
即使是在这里……他也依旧能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目光,仿佛窥视着他的,是这座城市本身。
他不知道藏身于这里的人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又或者即使有所感觉也毫不在意?
他的脚步声很轻,但才穿过狭窄的甬道,还没有走下台阶,便听见了那懒洋洋百无聊赖的声音:“你回来得可真快,小家伙……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吗?”
“我看见一只白色的猫头鹰飞向北方,那是我到这里来……回到这里来之后见到的唯一一只动物。”他轻声回答,知道对方不会喜欢“什么也没有”这样的答案。
“那是一只雪鸮,小家伙。”半躺在榻上的人轻笑着,翻身坐了起来,“人们说它是冰雪女神的象征……如果连它都已经离开,大概证明这座城算是彻彻底底地被所有神明抛弃了。”
说话的人看起来也简直像是冰雪铸成的。
除了依旧如玫瑰般艳丽的红唇,莉迪亚?贝尔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已经不是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白,而是如亡灵般瘆人的灰白。
但她还活着——虽然受了伤,却还是活得骄傲又强悍,仿佛依旧能把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
霍安的目光迅速扫过不大的空间,意识到这里只有莉迪亚一个人。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
另一个人——或者精灵——一个说不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的精灵……那个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家伙,一直都待在这里的,冷冰冰地像一尊雕像般独自坐在一边,埋头在一叠纸上写写画画,偶尔看向他的眼神高傲而冷漠,连话都没跟他说过一句。
霍安觉得他有点像巴泽尔,却又有哪里感觉完全不一样……这大概也是他们急于想要得到那面镜子的原因。
十几天前听说耐瑟斯的圣者摧毁了死灵法师的巢穴,法师们的女首领带伤逃走时,他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偷走镜子,离开奥伊兰……因为奥伊兰对那面镜子似乎毫无兴趣,而且看起来简直想要真的像个普通人一样在那偏僻简陋的木屋里住到老死——霍安可没有那个耐心,但他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那时他并没有打算去找莉迪亚。那个艳丽的女法师把他扔给了图姆就再没有多问过一句,在火山爆发的时候大概也压根儿没有想到过他……救了他的是图姆,但他给老法师的回报是背后那干脆利落的一刀。
他并不后悔,也没什么可愧疚的。对图姆来说他显然不过是顺手救回来打杂的,他早已经受够了他的颐指气使和喜怒无常,也很清楚他不会教他任何东西——待在他身边,比待在奥伊兰身边还要无望。
那一刀让巴泽尔成为他忠实的“朋友”,保护着他穿过茫茫冰原,回到人类的世界……杰?奥伊兰是他那时唯一的选择。
无论何时,无论他做了什么,只要他回到奥伊兰身边……他至少是不会伤害他的。
当他在站那个小小的集市上,带着天真无辜的微笑听面前的妇人啰啰嗦嗦地描述着那伟大的圣者如何将所有的死灵法师烧成灰烬时,身后刻意压低却依旧甜美的声音让他吓得差点就跳了起来。
“我四处找你,你却在这里听故事。”
突然出现的莉迪亚埋怨着,亲昵地拉住他的手,把浑身僵硬的他从菜摊前拖走了。
她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裙,黑发乱糟糟地披着,脸微微肿胀发黄,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似乎身体不太好的年轻农妇……但那双迷人的绿眼睛,霍安不可能忘记。
如果他没听错,追捕死灵法师的猎人们就在附近的村子里……而莉迪亚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那一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他是莉迪亚?贝尔的学徒,而不是杰?奥伊兰的。就像他在心底,他已经永远是霍安?肖,而不是爱格伯特?奥伊兰。
他相信即使受伤失势莉迪亚也能迅速卷土重来,而在这种时候带着那面镜子回到她身边的他,不会再那么无足轻重,即使因此而失去了巴泽尔和埃德……总有一天他会有足够的力量,让他们回到他身边。
总有一天他会有足够的力量,不再失去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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