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黄昏时,天突然阴了下来,疾风在灰岩堡古老的塔楼间呜呜作响,气温下降之快让人猝不及防,仿佛春天的到来只是一种幻觉,寒冷的冬季从未离开北方的大地。
艾伦?卡沃在走廊上踱来踱去,天际厚重的铅云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断腿也开始隐隐作痛。
过了十几年,他依旧不习惯制定了一个计划,自己却无法参与其中,只能焦虑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如果你这么担心,也许一开始就不该让他们去。那个克罗夫勒家的年轻人的目的,绝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单纯。”
赛琳?格瑞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伯爵夫人显然并不赞同他接受伊森?克罗夫勒的求助,却也并没有阻止。
“我知道。”艾伦叹气,“但从埃德救活了博雷纳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被卷入其中。我们的确可以尽快回家,远离这一切……”
“但转身逃走从来不是你的风格。”赛琳微笑着替他把话说完。
“我只是想用最快的方法解决后顾之忧。”艾伦略有些尴尬地说,“拖着越来越多的麻烦上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找上门来,总有一天会不堪重负。”
“但格瑞安家可不是你的负担,艾伦。”赛琳平静地看着他,“它是我的。”
艾伦愣了一下:“我并没有……”
“你有。”赛琳的语气不容反驳,眼神却是柔和的,“你担心格瑞安家因为帮助了你们,帮助了那个小牧师而招来王后……太后陛下的不满,你担心我们今后的处境。”
艾伦哑口无言。
这的确是他不得不考虑的。他不能惹下了一堆乱子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把所有的麻烦都扔给赛琳。他甚至开始后悔,也许最初就不该来灰岩堡的。
“格瑞安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艾伦。无论是谁登上王位,我们都会像这座城堡一样屹立在这里,坚如磐石……但你确信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吗?我不喜欢那个金发的小王子,但我至少知道他是个诚实的孩子。我对博雷纳?德朱里也知之甚少……但他的那位朋友,伊森?克罗夫勒,所做的有些事可真让人喜欢不起来。”
赛琳直言不讳。
“那你就该在他找上门的时候直接把他赶出去,而不是让他进来。”艾伦苦笑着说,“你明知道那看起来会像是什么。”
“他已经来了。无论我是赶走他还是迎接他结果又会有多少不同?人们总会议论纷纷,胡乱猜测,还不如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赛琳冷笑着说,“费什?克罗夫勒虽然固执刻板得令人讨厌却也有值得尊敬的地方,他的两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更糟。”
“但如果你不打算让你的儿子称王,总得选择一边。”艾伦坦言,“贝林当然会保护赛尔西奥,而你帮助了博雷纳……无论哪方获胜,格瑞安家都更有回旋的余地。”
“……我不是刚说过你用不着担心这些吗?”赛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艾伦几乎可以猜得出她的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格瑞安家不需要什么回旋的余地!”
即使已经年过半百,两个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赛琳?格瑞安还是一如少女时代一般,骄傲而自信。
她的确有骄傲的资本。格瑞安家的封臣的确大都勇武而忠诚,至少近几十年来,他们在连年的战乱中追随着格瑞安家,奇迹般地从未有过任何背叛。那份忠诚是源自赛琳的父亲,温德尔?格瑞安,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老人,勇敢,睿智而宽容……但如今,连赛琳都已经老去,大大小小的领地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继承了父亲的位置,他们的忠诚却未必能经得起多少考验。
艾伦不知道赛琳是否曾考虑过这些——但他不能不考虑。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娜里亚如一阵疾风般从楼梯上冲了下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叫:“艾伦!埃德醒了!”
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是真的清醒吗?”艾伦问道。这几天埃德总是时睡时醒,即使醒来时也总是浑浑噩噩,连话都说不清。
“我想是真的。”娜里亚皱着眉,“可他看起来……很害怕,他一直在问精灵去了哪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她当然知道诺威和伊斯去干什么了,虽然多少有点担心,但并不反对父亲的计划——她也同样讨厌拖泥带水甚至连累他人。
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埃德不那么担心。那个曾经让她觉得脸皮厚到没心没肺的家伙,如今看起来几乎比伊斯刚到她家的时候还要脆弱和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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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走进房间时,埃德还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坐在床上发呆。
“他连笑都不会笑了!”泰丝摊手叹气,“这是烧傻了吗?他原本就已经够傻了!”
她一听说埃德醒了就立刻跑了过来。诺威和小莫都不在,让她无聊得要死,但埃德居然变得一点都不好玩了!
“我会笑啊。”埃德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句,对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算了,你还是别笑了。”泰丝忧伤地拍拍他的头。
艾伦看了娜里亚一眼,娜里亚撇撇嘴,却还是会意地拉了拉泰丝:“来嘛,陪我去给他做点吃的,说不定过一会儿他就没这么傻了。”
“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偷吃吗?”泰丝眼睛一亮,开开心心地跟着娜里亚蹦了出去。
艾伦这才走到床边,轻声问道:“感觉如何?”
“……挺好的。”埃德愣愣地回答,又咧嘴挤出一个勉强的傻笑。
但艾伦看得出,娜里亚没有说错,埃德在害怕。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闪烁,不肯直视艾伦,但其中的恐惧依旧无法掩饰。他的手指也紧掐在自己的手臂上,微微发抖,那绝对会留下痕迹,
“做了噩梦吗?”艾伦的语气让这句话完全没有任何嘲笑的意味。
埃德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诺威在哪儿?”
伊斯也不在这里——他却只追问着精灵的下落。艾伦目光一闪,反问道:“你梦见了精灵?梦见他出了什么事吗?”
埃德整个身体都猛地颤了一下,讶然抬头。
“我认识了凯勒布瑞恩几十年。”艾伦平静地看着他,“他总能知道些本不该知道的……预知能力并不常见,但对一个能让人死而复生的牧师来说,也不算太特别。”
“我不是牧师。”埃德本能地反驳,但显然稍稍放松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梦……不,也许那就只是梦……”他有些语无伦次。艾伦既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断他,只是耐心地听着。
“他在一片光里……”埃德的低语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非常、非常明亮的光……”
艾伦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下一句,只好试探着说:“他姓‘逐日者’,沐浴在光芒之中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可那光很热……比火还要热。”埃德哆嗦了一下,像是感觉到那烧灼着他的温度,努力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而且那光让我觉得……害怕。”
他轻声吐出了那个词,恳求般望着艾伦:“他到底在哪儿?”
“他和伊斯在一起,去帮博雷纳一个小忙。”艾伦尽量把事情说得更加简单,“我确信他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最晚明天就能回来。”
埃德默默点了点头,没再吭声。但艾伦知道,除非诺威和伊斯好好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的不安大概都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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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里亚看着泰丝,张嘴想要说什么,泰丝却对她眨眨眼,在微微嘟起的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然后直起身转向楼梯的方向,用夸张的姿势做了一个蹩脚的小偷般“蹑手蹑脚”的姿势,又回头一脸严肃地示意娜里亚学着她的样子跟上。
娜里亚咬住嘴唇压下一声轻笑,跟着泰丝悄悄地走开了。
“艾伦没想瞒着你什么。”走下楼梯时她还是忍不住向泰丝解释,“他只是……”
“哦,别这么紧张,我知道。”泰丝漫不经心地说着,在楼梯上两级两级地往下跳,“他绝对能听得出你的脚步声压根儿没走远——他只是想让埃德觉得我离开了,可以放心告诉他,他觉得诺威可能有危险……”
“也许那就真的只是个梦。”娜里亚说,不禁再次为自己的笨嘴笨舌而沮丧。
“也许是,也许不是。”泰丝似乎毫不在意什么预言,“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如果那不是我想要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阻止它!”
她甚至一手叉腰,一手用力地挥了挥她小小的拳头以示强调。
娜里亚笑着从后面抱住了她,几乎把身材娇小的女孩压倒在地。
如果真有什么不幸会降临到这个可爱的女孩和她的精灵身上——娜里亚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她都会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对抗任何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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