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威尔静静地打量着博雷纳,目光审慎却并不令人厌恶。
“如果真是这样……”他躬身向博雷纳行礼,“您离家很远,陛下。”
“……说来话长。”博雷纳苦笑着摸了摸脸上多出来的伤口,明白自己并没有得到完全的信任。
“嘿!你们法师不是有什么可以弄清楚一个人到底有没有撒谎的法术吗?”朗格问道,“为什么不试试?老实说,我也不相信这种家伙会是什么国王,他们那儿的人都是瞎子吗?”
他倒是直言不讳——博雷纳只能继续苦笑。
“那是牧师的法术……而我是个圣骑士。”罗威尔似乎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我只会一些低等的治疗和祝福。”
“呃……我不想打搅你们,”巴雷特的声音犹犹豫豫地响起,“不过,这里好像少了一个人……有人跑掉了。”
博雷纳一惊,环顾四周,数来数去,果然是少了一个。
居然有人在混乱中逃了出去。
“啊!”朗格猛地一跺脚,“那个高个子法师!”
“……有两个法师?”罗威尔微微皱眉,他显然只发现了一个。
罗莎迅速冲出洞外,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船还在。”她说,“朗格!带所有人上船……还有那个家伙。”她指向另一个被精灵逼在角落的法师,“我去找门罗……我们得离开这儿,越快越好。”
如果那位法师使用法术离开,说不定很快就会带人回来。
趁着朗格把船推下水的时候,博雷纳和罗威尔迅速将所有还活着的敌人捆成一堆——罗威尔甚至为一个濒死的家伙治了伤——却谁也没办法对阿格尼丝下手。
“……我对你们毫无威胁。”那反复无常的女人一脸无辜地对他们摊开双手,“瞧,我连根可以用来扎人的发簪都没有。”
还不及博雷纳肩膀高的嘉利一声不响地跑过来,扯下阿格尼丝腰间长长的、织入了金丝的腰带,在女人的咒骂声中利落地三两下把她紧紧捆成一团,又一声不响地跑开了。
博雷纳和罗威尔对视一眼,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犹豫片刻,博雷纳把阿格尼丝扔给他的那柄小刀高高扎在了树上,就算是还给她了——反正她也够不着。
他们走到浅滩边时,却发现朗格正对着船嘟嘟哝哝地大声抱怨着。
“人太多!”他叫道,“全挤上去船会沉的!喂,精灵,你干嘛不干脆割断那个家伙的脖子?”
被押到船边的法师脸色苍白,却始终一言不发,脸上也并没有什么恐惧与祈求的神情。
“你干嘛不跳进水里游回去!”带着门罗跑过来的罗莎没好气地叫,“不过算了……扔下他!我们得尽快从上游离开,下面有人追过来了!”
“……门罗,你头发怎么啦?”帕蒂好奇地盯着哥哥的头,虽然刚刚惊险地逃过一劫,细细的声音里却毫无紧张感。
“被烧啦!”门罗摸摸头发,看起来似乎还挺得意,“有个法师想用火球烧我!”
“……敢烧我儿子!我迟早要把那家伙扔进烤炉!!”朗格怒气冲冲地咆哮着,单手就把小女儿抱上了船。
“把我的盔甲扔给我,我留下。”罗威尔突然开口道。
罗莎惊讶地看着他,忽地眼睛一亮:“你可以带着博雷纳传送回神殿!……你会传送术的不是吗?”
罗威尔摇了摇头:“抱歉,我不会……我之前使用的那种并不是传送术,它只能把我转移到很小的范围之内,我能看到的地方。如果追来的人里有法师……你们这样逃不了多远,我应该可以为你们争取一点时间。”
“你也可以像之前一样,弄翻他们的船,让我们的船跑得像条雷鱼一样快呀。”罗莎说。意外太多……不知为什么,她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如果我知道今天与船如此有缘,大概会多记几个更有用的法术。”罗威尔笑得有些无奈,“快走吧,我好歹是水神的圣骑士,最糟的情况,我也能跳进水里逃生,无论如何,我至少不会淹死。”
罗莎犹豫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最后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博雷纳看了看罗威尔,欲言又止——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圣骑士,却连话都没能说上几句……他这辈子的好运大概已经耗尽了。
“……别担心,陛下。”罗威尔轻声开口,“我会将我所见到的一切告知神殿。待在安全的地方……我们会找到你的,也会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博雷纳点点头,跳上了船。他不知道这样的逃亡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但现在却也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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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那两条小船划向上游之后,罗威尔站在浅滩边,向下望去。
他已经隐约可以看见正奋力对抗着激流与暗礁,向上划来的船只,数量似乎比之前更多,而且还升起了国王的旗帜。如果趁他们不备在船只间扔一个火球……
罗威尔对自己摇了摇头。在一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罪的小女孩儿身处危险时出手还可以解释,但对着王旗偷偷扔火球,就怎么也不可能像罗莎说的那样,“糊弄过去”了。
何况到现在他也不能确定那个自称博雷纳的男人到底是谁,选择帮助他们只是因为看见了那个被挟持的小女孩儿。那是他不能容忍的——无论是为了什么目的,这样的行为都太过卑鄙。
他并不想与国王的手下起什么冲突,但也不会因为惧怕国王的震怒而忘记自己的职责,只不过,那位精灵下手毫不留情,死的人比他预料的要多得多……
他不打算推卸责任。选择留下而不是和罗莎他们一起逃走时,他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但也并不打算送死。如果后来的这批人像洞里这批一样不听任何解释地想要他的命,他也有逃生的办法,不过,布鲁克牧师的白发大概又得多上几根了……
罗威尔回头看看那个被捆得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嘴也被堵得严严实实的法师,心中突然浮起一丝疑问——这些人真的是国王派来的吗?
虽然拉图斯家的人似乎都这么认为,阿格尼丝也这么说,这些人自己更没有一个否认……但也没有一个承认。
罗威尔和洛克堡及斯顿布奇的守卫都打过交道。这些敌人虽然也都训练有素,但战斗的方式依旧有所不同……而且太过沉默,像是长久地处于黑暗与寂静之中,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开口。
何况,守卫之中不会有法师。
照法师公会严格的要求,法师可以接受暂时的雇佣,可以四处冒险,随意游荡,即便作奸犯科公会也不会理会,却唯独不能加入任何军队,不能宣誓为任何国王或贵族领主效力……简而言之,“法师犹如魔法本身般自由”。
一旦被发现,法师公会有权处罚任何一个违禁的法师,没有那个国家或城市的法律能够阻止他们。
但这位法师却与同伴们配合默契,不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搭档,而且气质如此相近,仿佛已经相处过很长的时间……
一旦起了疑心,认真回忆起这位法师的法术时,更多疑问油然而生。
人类法师的法术最早传自精灵,几千年来,无数法师加以修改和创新,日渐规整,在法师公会创立之后,几乎所有的法师学习的都是同样的东西,使用的都是同样的法术……这位法师的火焰箭发出来却像是烟火般华丽,连咒语也似乎有所不同。
罗威尔直视着法师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的双眼,明白即使他询问什么,大概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他把法师拖回了洞里,走到恼怒地扭来扭去的阿格尼丝身边,低头问道:“夫人……您认识这些人吗?”
阿格尼丝给了他一个白眼:“怎么可能!我可是阿格尼丝?加斯克尔,莫里斯伯爵夫人,王后的妹妹!我认识的骑士好歹也都是有爵位的,这些连话都不会说的下等兵,就算见过,他们带上头盔全都一个样,我怎么认得出谁是谁?”
——这倒是实话。
所以,说这些人是国王的手下,她也只是猜的。
而这些“下等兵”甚至少有穿锁甲的,大多只穿了皮甲或布甲,服饰和装备都并不统一,也没有任何标志,大概原本就有意掩饰身份。
罗威尔环顾洞中,死者自然无声无息,生者却都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呻.吟,没有挣扎,那种奇怪的眼神,平静中似乎藏着某种令人心惊的狂热,让罗威尔不由自主地心中发寒。
他走到一具尸体前,蹲下去仔细查看。死者还很年轻,大约二十出头,像所有战士一样,手上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茧,指甲里却浸着某种奇怪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楚,闻起来带着刺鼻的腐臭……
罗威尔皱了皱眉,他觉得那像是什么染料的味道,就像斯顿布奇城外的染坊里散发出的那种,却又无法确认。
洞外传来一阵杂乱的水声、惊呼和咒骂声,他所设下的陷阱大概掀翻了最前面的船。
他起身走向洞外,却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微风……然后是背心一点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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