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孟丽云一进门就看出来了, 这套房子挺宽敞, 有好几个睡屋, 所以唐志华这么一问,她第一反应是, 丈夫让她看喜欢睡哪儿, “就睡——”
她想说就睡丈夫现在睡的那间, 省得搬来搬去的麻烦。
但是视线一落到唐志华身上, 她就觉出点儿别的意味儿了。
丈夫的手指在女儿的洗脚水里搅来搅去,低着头不看她,面色看着是镇定的, 但是耳根子早就红啦,十年的老夫妻,孟丽云还能不知道吗,丈夫这是害羞了。
孟丽云起了点逗丈夫的心思, 她转了个口风, “我也不知道睡哪间,你觉得哪间好呢?”
“这套房子有五个睡屋, 咱爸睡了一间, 堆放杂物占了一间, 剩下就还有三间。”唐志华一本正经地指着几间睡屋介绍起来, 认真得就跟和客户介绍建筑方案一样,“北边儿这间不向阳,屋子里潮湿;南边这间光线倒是好,就是吧, 窗子外面对着公厕,太味儿了。”
孟丽云多了解丈夫啊,心说,这么说就你那间最好啦?
果然,唐志华握拳假咳一声,最后指着自个儿的那间,“这间屋子通风和采光最好,窗子对着几株桂花树,早上起来清风一吹,桂花香扑鼻而来。”
“噢,那我睡——”孟丽云故意拖长调子,手指从南屋指到北屋,又从北屋指到丈夫那间,就凭神色就知道丈夫心里边儿七上八下了好几回,最后憋着笑意,说:“别一会儿收拾还把甜妞吵醒了,就睡你那间吧。”
“嗯,好。”唐志华很平静地应了声,就是吧,嘴角翘起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洗漱完进了卧房,孟丽云忽然也有点别扭起来,如果她睡在女儿和丈夫之间,会不会显得她好像有那什么想法一样?
这么一想,还是把女儿放中间。
其实久别重逢,又是死生上转了一圈,唐志华和孟丽云都没有想那事儿,关了灯,两个人隔着女儿躺着,都觉得有一股无比熟悉的心安。
孟丽云摸着女儿的小手手,说:“志华,桌子那块手表,怎么坏成那样啦?”
刚刚拉点灯的开关绳时,孟丽云瞥见小桌子上放着一块手表,银色表盘,黑色皮带子,表盘的石英玻璃碎成了蜘蛛网的样子,皮带子也在接金属扣的地方断掉了。
表是个贵物件儿啊,就算弄到购买证,最便宜的都要七八十块呢。
孟丽云看着心疼,语气里就带了出来。
“是你给我买的吗?”唐志华有点歉疚,“对不起……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这表就已经坏成这样了。”
“我还以为是咱爸给你买的呢。”孟丽云惊讶了,“你以前戴的是一块一百多的上海牌手表,你出事儿的那几天送去修了,现在还在咱家里放着呢。”
孟丽云翻了个身,面向丈夫,“桌上这块表是进口的梅花表,得四五百块钱一块。”
她刚刚把手表拿起来看过,表盘背面写着外文,因为之前卖手表购买证时专门了解了过相关信息,所以她认得其中表示牌子的那几个字母。
饮料厂、手套厂、暖瓶厂……这些单位的大部分技术工,一个月工资四十块上下,这已经属于城里面收入不错的群体,为了在这些单位捞到一个岗位,走关系送礼的人多得不得了。
而即便对于这些有“好工作”的职工来说,要买一块一百多的国产手表那也得勒紧裤腰带才能买,至于四五百的进口表,孟丽云认识的人里还没见谁带过。
那天跟唐志华一起去收账的熊建军,家中老母亲和弟弟妹妹都指着他过日子,尚且连国产表都没买一个呢。
“这块手表是我在医院醒来之后,在棉毛衫的内口袋里找到的。”唐志华说着,要起身去找那件衣裳。
“不用。”孟丽云拉住唐志华,那个口袋是她加上去的,用的是唐兵穿破的一条小裤头的布。
大家出远门时,担心身上的钱或者粮票被偷,女同志们就爱往里头的衣裳上缝这种口袋,有些年纪大的还爱在裤头上缝。
“不是我的,也不是熊建军的,那……”唐志华神色一凛,孟丽云也想到了,她顺着接下去,说:“很可能就是伤你的那个人。”
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那日唐志华身上带着巨款,而且当时在场的熊建军伤势不重,所以公安局一直猜测歹徒的目的是抢劫,现在看来,歹徒竟然是个能戴得起外国手表的人?
两口子讨论了一阵,没理出什么头绪,索性改而商量起眼前要做的事儿。
唐志华说:“不能跟大家说是靠甜妞做的梦找到我的。”
一个被洪水冲走、失踪了半年的人突然被找到,而且还活得好好的,这事儿放在哪里都是天大的新闻,唐志华不想把四岁的女儿置于人们口舌上,更不想她被妖魔化,这个年代,言论能影响一个人的存亡。
“听你的。”孟丽云觉得,一说到正事儿,丈夫以前那种成熟稳重的感觉就回来了。
“明天先打电话给刘局长,听听刘局长的意思,再看怎么跟其他人说。”
“嗯。”
“咱们回山岚之前,要先去祭拜我娘。”
“行。”
……
女儿的呼吸均匀绵长,不知梦到了什么,还含糊不清地说什么“燕爸爸燕妈妈”。
两口子像从前一样,在睡前商量着事情,然后慢慢地就睡着了。
唐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屁股了。
孟丽云在扫地,唐志华在抹窗户,一看到唐棠睡眼惺忪地走到客厅里,唐志华立马扔了抹布。
给唐棠的小牙刷挤上牙膏,然后打洗脸水、拧毛巾,等唐棠刷牙刷完了,正好帮她洗干净小脸蛋儿。
再然后,从锅里端出给唐棠温着的那一份早饭。
——这一套做得行云流水,和从前一模一样。
孟丽云满脸惊讶。
“之前什么也想不起,连甜妞都是因为做梦梦到了,但是跟你们娘俩儿见面之后,这些事情好像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唐志华想一想,道:“这应该就是医生说的,熟悉的人和环境可以促进我想起以前的事儿。”
唐棠刚吃完早饭,唐大彪从外头回来了。
一进门,就兴冲冲地朝唐棠招手,“甜妞,快过来,快过来!”
这铁血战争中挺下来的老爷子,现在走路是飘的,说话的语气也是飘的。
“爷爷给你买了牛奶雪糕!”
唐棠接过雪糕,现在的天气还能穿短袖呢,但是雪糕表面只化了一点点,爷爷一定是跑着回来的吧!
“爷爷还给你买了鸡蛋糕,大白兔,果丹皮,橘子汽水……”唐大彪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全是些零食,有些唐棠见过,有些她没见过。
要是刘二胖见了,又得说:“阔气!”
唐棠怀疑,她爷爷是不是把商店里的零食每样都买了?
末了,唐大彪从里面拿出一瓶头油,唐棠刚要伸手去接,唐大彪“嘿嘿”一笑,“这是你爷爷我的!”
唐棠:???
爷爷,您是板寸头啊。
“你等着爷爷啊,一会儿咱们下楼去遛弯儿。”唐大彪拿着那瓶桂花油,风风火火地回他自个儿睡屋了。
没多会儿,又出来了。
唐棠一看,嗬哟,她爷爷进屋去打扮自个儿了!
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裳裤子抻抻展展,脚上换了一双皮鞋,鞋面干净得发亮,就连头上的板寸头,都用头油抿了所有的杂毛儿。
咦,爷爷莫不是要去相亲?
唐棠有点迟疑,“爷爷,我要打扮吗?”
“不用!”唐大彪大手一挥,挺起胸膛,“我们甜妞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妞妞!”..
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爷爷带你去见见楼下的臭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