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喜柔打了个寒噤, 不觉退了一步。
她不是害怕,这多年了,什风浪都见过, 早就无所谓怕不怕了。她觉得自己是有点发慌,被这宿命般一幕给震惊到了:当初转身离开时候,她做梦都到还能有后续。
炎心认得她,这不奇怪, 小孩一重要事,是会有深刻记忆, 更何况, 自己这张脸, 从来变过。
林喜柔提醒自己,炎心虽然还是小女孩, 但这具躯壳里藏着, 早就是个成年人了。
二十来年了毕竟。
炎心看着她,表情很和气, 她继承了母亲脸, 表情时候都像在笑。
“我(一)眼认得你了, 你了, 少你(一)个,我等到了。”
林喜柔一愣, 脑中掠过一个念头。
——炎心居然还会说话。
就算她被扔来时候会说话, 这多年不讲,语言能力也早该退化了, 可她居然还能组织语言,虽然发音异常、缺字漏词,需要一定反应时间, 开口时也如同在操蹩脚外语,但勉强能够传递意思。
难这地下,有人可和她说话、一直在教她说话?
还有,炎心说,一眼就认出她了。
林喜柔手足发凉,怪不得能躲过去:炎心早就认出她、留心她了,后来双方混战,自己玩花花肠骗过了缠头军,骗过了炎拓,但能骗过炎心——看来看去,就是少了一个啊,那个女人,怎会凭空了呢?
所炎心走,静静地匿在暗处,终于等到了她。
林喜柔喉头发干:“你……怎?”
炎心说:“妈妈说,你坏女人,见(到)你,带去(给)她。”
真是见鬼了,炎心哪来妈妈?她那个妈妈,早就成了活死人,在疗养院床上躺二十来年了。
林喜柔面上肌肉微微簌动,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笑,说:“啊。”
话音未落,一把抡起肩上包袱,向着炎心狠砸过去,然后,也顾不上去看有有砸到,掉头狂奔。
能摆脱这小畜生就了。
然而炎心速度飞快,白瞳鬼速度本来就骇人,她骨轻人小,行起来就更迅捷,林喜柔才奔了十来步,就见眼前一花,要不是及时收步,真能和炎心撞在一起。
炎心挡在她身前,垂在身侧手虚张着,磨得尖尖指甲泛微微光:她在地下待日不算漫长,牙有变尖,容貌也有发生改变,不过指甲已够尖够厚了,肉食时,她会用指甲一寸寸撕烂猎物、送嘴里。
她尖声细气,说:“见妈妈。”
林喜柔攥紧手电,向着她当头就砸:“见你头!”
砸到,炎心太快了,身一晃就避开了,不过,林喜柔这一再攻击显然激怒了她,她喉底嗬嗬有声,也不知在念叨什——很可能是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白瞳鬼自己语言了——尖叫着直冲上来。
林喜柔急中生智,手电猛然推到最亮度,向着炎心双眼猛晃。
炎心这久来,也是见过手电了,眼前强光乍现,到底验不足,还为是什厉害,刹时间疾步后退。
机不可失,林喜柔觑准时机,迅速攀上就近高垛,向着远处飞掠起纵。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也不知是真起风了还是自己速度太快,林喜柔不敢往后看:速度差异搁在那儿,摆脱炎心可能性太小了,得个法……
正着,后背突然一沉,紧接着双肩刺痛,是炎心窜跃到她背上,趾爪抓她肩头,声音尖利而又阴森:“见我妈妈。”
这一刻,林喜柔正翻上土堆,被炎心硬生生扒拉下来,带着土灰翻倒在地,手电也滚落边上。
很,炎心抓住她了,这就意味着炎心速度优势暂时使不上了,林喜柔一咬牙,反手抓住炎心腿,使尽浑身力气,把她整个身拽起、抡向身侧石块。
能砸她个脑浆迸裂才。
然而炎心反应也快,就听哧啦声响,她身刚触到石面,就已伸指死死扒住了,指甲尖利,生生在石面上扒出几抓痕来,同时也扒停了身去势,旋即一蹬石面,弹出膛般向着林喜柔撞弹过来。
林喜柔猝不及防,被炎心撞得仰面栽倒,这还完,炎心一把揪住她头发,带起她脑袋一下下往地上撞,面目渐渐扭曲,语气森戾:“见我妈妈!”
林喜柔被撞得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似乎看到在疗养院床上躺着那个林喜柔,她缓缓拔掉鼻饲管,慢慢坐了起来,干瘪到萎缩脸上绽开一抹舒展笑。
***
炎拓水性确实不错,但多是在游泳池和比较平静河水中,他还从来有挑战过激流。
所一入水,完全控制不住,整个人被水流裹着向前,险头下脚上、在水中倒翻,不容易勉强控住身,却又碰不到河岸内壁,几次伸手去抓,手刚抬起来,身就被水流推走了。
炎拓急出一身冷汗,这季节地下水冰冷,人一旦泡久了就会失温,到时候别说爬上岸了,他连浮漂都费劲——可别让邢深一干人说中了,他这趟出来,就是事找事、寻死。
正奋力泅游,无意间抬眼,突然看到,高处岸边,有几莹白眼珠晃动。
白瞳鬼来了?
炎拓脑里一懵:虽然自己把照明棒压在身下、尽量做到不漏光,但白瞳鬼居高临下,一目了然,一定是能“看到”他吧?自己倒霉到这份上,刚出来就羊入虎口了?
正着,高处破空有声,不看也知,带绳箭已奔着他来了。
炎拓身一猱,借着水流推力避过了这一箭,箭头空撞斜前方水流中,又很快被收了回去。
炎拓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现在上岸困难,与其被淹死在水里或者冲去不可知地方,为什不借着绳箭上岸呢?目前看来,白瞳鬼只绑人、不杀人,他索性先“落到”们手中,再见机行事。
不过,得先让自己受伤,白瞳鬼气味很敏感,不放点血混不过去。
腿不能受伤,腿废了就跑不快了,胳膊也不行,绳箭穿透胳膊,着力点太偏太小,带不动他这重身……
第二箭很快来了。
炎拓竖起耳朵听箭声来势,借着侧身时照明棒光亮确定方位,在最后一刹那耸起左肩迎上,一声痛叫之后潜入水中,含了口水,又迅速把箭绳绕缠在了肩臂上,同时伸手把住绳身。
这,白瞳鬼往回扯绳时,他伤口不会太受罪。
绳那一头有力回扯,炎拓身哗啦一声出了水,不过也有瞬间被扯飞回岸上那夸张:第一扯把他扯离了水,身撞靠到涧水内壁,第二扯才上了平地。
炎拓一落地就装死躺尸,肚凸挺,似乎喝饱了水已淹晕了,唇边还缓缓往外溢水。
有个白瞳鬼抬起脚,用力踩在他肚上。
炎拓受住,扑一声把刚含水吐了出来,然后眼睛一翻一闭,脑袋一歪,继续装死。
他感觉那几个白瞳鬼在商议着什,但叽里咕噜,又像喉底挤音又像肚腹发声,完全听不懂,过了会,脚踝一阵刺痛,是其中一个抓起他脚脖,指甲陷他肉里,拖着他径直往前走。
概是因为肩上受伤更重,脚踝被抓破,反而有痛得很厉害,炎拓隐隐有点担心:被地枭抓伤,有兽化危险,那被白瞳鬼抓伤呢?或许,因为家都是“人”,抓伤了也什吧。
他闭着眼睛,只觉身摇摇晃晃,身底和脑后磨得生疼,途中偷睁了一下眼睛,也看不出这个白瞳鬼要带他去哪:不过看方向,是远离涧水。
这就,只要不入黑白涧就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周杂声渐多,气氛也渐渐不,像是从安静所在换到了激烈争斗场,炎拓一颗心砰砰直跳,正眯缝起眼睛看看是怎个情况,那个拽住他脚踝白瞳鬼突然猛一撒手,嗖地跳开了。
紧接着,有笨重玩意儿砸在炎拓身上,砸得他眼前发黑,翻了个身,险吐血,当然,那玩意儿也不了多少,那是头枭鬼,撞着炎拓之后,又连翻了几个滚,才蜷缩在当地,抱着血淋淋腹部哀呼痛叫。
怪不得那个白瞳鬼跳开呢,阖着是遭遇了意外。
炎拓迅速往另一头看了一眼。
照明棒光亮延展不了多远,青幽色光里,鬼影憧憧,但在包围圈中,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聂九罗:刚刚那头枭鬼,估计就是在她手上吃亏。
但她起初那神挡杀神了,炎拓看到,她后退两步,脚下有点虚浮,剧烈喘息间,还抬手抹了一把额头。
可转瞬间,又有几条身形向她扑了过去。
炎拓头皮发颤,他觉得聂九罗撑不了多久了:这是车轮战,别人战一轮就可下来休息,她得不断应战,这下去,不被杀死也得被活活耗死。
他有一种立刻上去帮忙冲动,但还是拼命压了下去:他现在战斗力,估计还挨到她边就报销了,他得耐心寻找时机,在最合适时候发挥作用。
那个白瞳鬼又过来了,这一次拽他脚踝,而是拎起他衣领往前拖,炎拓装着什反应,右手不易察觉地捞了又捞,把连在箭头上绳身牵到了掌心。
这一次,有走多远,只是从争斗场一侧被拖到了另一侧。
炎拓呻-吟了一声,一副行将醒转模,眼睫半开半闭,他看到,这里站了七八个人,有白瞳鬼,也有枭鬼,似乎正在观战,也不知拎着他那个白瞳鬼说了什,其中一个观战白瞳鬼向着他俯下了身,还伸手啪啪掴了两下他脸。
炎拓还打定主意是继续半晕还是被打醒,忽然听到一个沙哑女声:“你同伴,藏哪去了?”
像有什不劲……
下一瞬,炎拓反应过来:这是人说话声!和白瞳鬼正面交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接触到能说话白瞳鬼!
不是说,们用都是古方言吗?
炎拓慢慢睁开眼睛。
这女人脸离他很近,和其白瞳鬼不同,她眼珠虽然也是白莹莹,但眼瞳并有外扩,上下睑也有外翻,所,她看起来更像人,有着年轻女人清秀轮廓。
那个白瞳鬼把他拖了那久,拖过来见这个女人,这女人地位一定不一般。
炎拓心头急跳,他双目发直,一副呆滞发昏模,嘴里喃喃有声:“有条路……土堆有条路……”
那个女人听懂,下意识凑近了:“什?”
说时迟,那时快,炎拓暴喝一声,手起绳绕,如同聂九罗当初拉绕手环付他一,迅速绳圈住女人头颈,然后抱着她滚落地上,后背贴地,把这女人挡在身前,同时狠狠抽绳,厉声喝:“停下!让所有人停下!”
他这一抽,使了力气,那女人被抽得身一痉,双目暴突,喉间逸出凄厉长嚎。
炎拓豁出去了:不了同归于尽,哪怕这女人能把他撕成碎片呢,只要他死不松手,这女人也不到哪去。
还别说,战局还真停了。
聂九罗也确实差不多到极限了,虽然还能勉强支撑,刀下总能见血,但身上也已挂了几彩,她压根就注意到外场动静,忽见围攻撤下,正一阵莫名,忽然听到炎拓叫她:“阿罗,过来!赶紧过来。”
炎拓?
聂九罗心中一喜,正要抬脚过来,眼前又是一花,这一次跟上次不同,这次花得有眩晕,只觉得地面像浪一起伏波动,身立不稳,踉跄着扑倒在地。
炎拓急得要命,既要关注聂九罗,又要防钳制下女人骤然发难,还得警惕周围白瞳鬼突袭,三面分心,焦头烂额,只得迅速爬起身,带着那女人不断后退,一再拉绳,勒得她无力反抗,又恫吓周:“滚开,滚远点!”
方未必听得懂,但估计看懂了,都迟疑着再过来。
聂九罗喘着粗气爬起来,才刚朝炎拓走了几步,面色忽然一变,叫:“小心!”
什情况?难身后还有异状?
炎拓心头一凛,还来得及回头,就听一声尖锐“妈妈”,再然后,后心吃了狠狠一撞,登时站立不稳,带着那女人栽倒在地。
那女人喉间一松,刹那间回了血,瞬间翻身坐起,回手屈指,五指如钩,向着炎拓头脸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