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三娃只觉得自己恍如做了一场大梦一样,当又一次看到张贤与自己的战友的时候,不由得嚎啕大哭了起来,便仿佛是一个刚刚被欺负过后遇到自己爹娘的孩子。
白京生却在取笑着他:“我说三娃,你姓熊,就真得以为自己是个狗熊呀?”
熊三娃转过脸来,看着他骂道:“你才是狗熊呢!”
白京生笑道:“你若不是狗熊,怎么这么使劲地哭呀?你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熊三娃却道:“我刚才被钱雄风抓住的时候,都没有哭,现在哭是因为觉得要是刚才真得被那些共匪打死了,就永远也见不到你们也,也永远也见不到团长了!”
他说得很是真切,也很是动情,显然是为自己的大难不死而感到后怕!
张贤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却没有再说一句话,这个动作便已经代表了他的全部。
“呵呵,原来你也是怕死呀!”白京生笑了起来。
“你才怕死呢!”熊三娃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停止了大哭,反身跟着白京生斗着嘴。
众人都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三娃,你先回团部助沙营长守住高墙!”张贤这样地命令着,他是想先让熊三娃回去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的混乱,毕竟刚刚死里逃生出来,难免情绪上还有些激动。
熊三娃点了点头,瞪了白京生一眼,带着自己的三个兄弟往后奔去。
张贤这才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白京生一行,此时的白京生一行还穿着共军的衣服,只是浑身上下的污渍结成了团,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水的痕迹。他扫视着大家片刻,这十几个人个个灰头土脸的,衣冠不整,疲惫不堪,但是在他的面前还依然挺起了腰杆,就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大家辛苦了!”张贤由衷地说了一句,他没有问白京生为何一个营六百多号人此时回来的只有这么十几个人,不用想,第二营的战斗定然也是十分惨烈的。
这一句话,已然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眼红了起来,白京生当先着落下了眼泪,哽咽着对张贤道:“团座,我……我没有打好!把阵地丢了,只带回来了这么几个弟兄!”
“不!你们已经打得很好了!”张贤却是万般得感慨:“弟兄们,是我这个团长没有当好,让弟兄们受苦了!”
众人皆然落泪。
正说之间,却听得后面的团部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张贤不由得一愣,这说明已经有共军攻到了大庙的高墙外。当下,对着大家道:“兄弟们,我们再坚持一会儿,援军马上就可以开到了,我们先把这些胆敢突入进来的敌人消灭掉,好迎接我们援军的到来!”
“是!”众人齐声地应答着。
******************
当张贤带着众人转战着回到团部的时候,这才发现那股突入进来的共军已经被沙长海指挥着三十二团的老弱病残之众,从高墙上打退了下去,很显然,在这个时候,便是攻入张凤集的三纵、七纵的各部队,也都是疲惫以极,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无法穿透三十二团这最后的一道薄如稿纸的防御了。
南面的枪炮声尤为激烈了起来,伴随着天空中飞机与重炮的袭击,徐海波与李现法带着各自的团一前一后地冲了过来,在击败围抄的六纵四个团之后,又击溃了三纵两个阻援的战斗团,已然来到了张凤集的南门外。但是从南门到枪声不断的西南大庙,中间还有许多的民房,而北面的主街已然被突入进来的七纵用砖石堵塞,并建起了一道临时的工事,以期阻止国军的这个援军与集内守军的会合。
徐海波当即命令两个营的士兵从民房间挖开了一条道来,穿墙越户着一直来到了三十二团的核心大庙之外。
对于突然出现在高墙之外的援军,令困守大庙的三十二团的所余之部欣喜若狂,熊三娃第一时间地冲进指挥部里向张贤报告着这个绝好的消息。
但是,当知道自己的援军真得已经到了这里的时候,张贤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呆呆得半天没有站起身来。他的脑海中还深深地印烙着当年在常德时的等待。
徐海波第一个冲了进来,张贤却已然是泪流满面,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恍如隔世一般。
“阿贤,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徐海波同样地也是满脸的泪水,从一早开始,他就拼了命地向张凤集猛攻,他是生怕张贤这个他在整十一师里唯一的知己就此逝去,生怕再也见不到他最后的一面。
张贤却在笑着,带着满脸的泪水,笑得如同是一个少年。
是呀,战争的岁月虽然无情,但是这在战争的岁月里所铸就的友情却是牢不可破的,虽然面对过如此多的背叛,经历过如此多的欺骗,便是连亲兄弟也不可信,但是在这一时刻,张贤还是体会到了友情的快乐,这是他这一年来,对于战友来讲,还没有被完全玷污的感情,也将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知道吗?阿贤,我是真得不敢想,真得怕你会顶不住!”徐海波还是紧紧地搂着张贤,不愿意放开。
虽然此时,张贤也有很多的话想对自己的这个老朋友来说,可是在这个时候,却也只剩下了哽咽难言。
良久之后,两个人才互相放开了怀抱,相视着对方,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泪痕,可是谁也舍不得松开彼此的手。
徐海波的无线电话员跑了进来,向着两个团长大声地报告着:“报告,团长,师长要与张团长通话!”
到这时,两个人才从刚才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徐海波放开了张贤的手,不好意思地道:“看看,看看,我都把这件正事给忘记了,胡师长对你可是格外得担心,要我一见到你就马上给他通话的!”说着,已然将电话员手中的报话机接了过来,递了过去。
张贤接过了这个报话机,将耳幔戴在了自己的头上,握着步话筒,还没有说话,便听到了胡从俊那熟悉而焦虑的声音:“喂?喂?是张贤吗?是张贤吗?……”
“师长,是我!”张贤连忙回答着:“我是张贤!”
“真是张贤呀!”胡从俊仿佛是长出了一口气,稍停了一下,马上又问道:“张贤,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报告师长,我这边还可以支持!只是对不起师长,敌人是从王江第一营那边突破进来的,如今已经占据了大部分的集镇,我们团被压制在了西南一隅,这是我这个团长的过失,我请求处分!”张贤这样地对着自己的长官说着,心下里很是愧疚。
胡从俊沉默了,他没有想到刚刚接通电话,张贤跟他说不是邀功,也不是求助,而是请罪!当下,对着张贤道:“张贤,王江立即撤职,你看这次战斗中,谁的表现好,直接任命他当营长就是了!”
张贤愣了一下,按道理来说,任命一个营长也并非他这个团长说了算的,他的上面还有旅长和师长,顶多是由他提名,再由旅长任命,然后报师长批准,这里面还有一个旅长呢!可是胡从俊却把旅长直接甩开了,说明对自己的信任。他想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抬头看到作战主任姚昱走了进来。原来,徐海波已经命令自己的手下来接防张贤的防御工事了,姚昱只好带着自己的几十个手下,退回团部里来。张贤当下对着胡从俊道:“师长,作战主任姚昱的表现很好,我认为他应该可以胜任!”
姚昱一怔,马上明白了过来,这是团长在向师长保荐自己,不由得一阵感动。
“好,那就叫姚昱立即到职,回头你向杨旅长报告一声就是了,就说是我同意的,到时我也和他说一声!”胡从俊答应了。
“是!”张贤回答着。
“还有,你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吗?”胡从俊又问道。
张贤道:“我们团的重伤员有很多,我希望能够马上运到后方救治;另外,我还需要补充一些弹药,主要是手榴弹和冲锋枪的子弹,其它就不需要了!”
“没问题!”胡从俊一口答应了下来。同时又问道:“你们团如今能战斗的还有多少人?”
张贤道:“如今我们三十二团所有能战斗的人都已经集中在团部的周围,包括我共有两百七十二名!”
沉默,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胡从俊已然想到了三十二团这四天四夜战斗的艰苦,却没有想到是如此得惨烈。三十二团下属三个作战营和一个预备营,一个特务连,一个工兵连还带着十一旅的一个炮兵连,其实是相当于五个营,还包括报务、勤杂人员,共有官兵三千两百余人,到此时如果再加上王江率队突围出去的两三百人,损失已经达到了两千七百人左右了,这对胡从俊来说,除了当年的鄂西会战,还从未有过如此大的伤亡,可以说是对整个整编第十一师的一个沉重打击了。
“张贤,你们团马上撤出张凤集!”胡从俊果断地命令道。
张贤愣了一下,在这个地方他已经坚守了这么久,而师长让他马上撤出来,却令他心有不甘,毕竟自己有那么多的官兵葬身于此,说不定也会和当年的常德城破的时候一样,废墟里还会有自己士兵活下来,但是如果就这么守下去,却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只要对面的共军不退,那么自己这个团就会有被全歼的危险。想来,胡从俊已经有了放弃张凤集的打算。当下,张贤有些倔强地脱口道:“师长,我不撤!”
“为什么?”胡从俊问道。
一时之间,张贤却答不上来,他是一个很明白的人,知道胡师长的命令是对的,为了减少更多的伤亡,更为了以防敌人会施另外的诡计,以退为进不失为一个占进先机的妙招,可是刚才自己脱口而出,未经过大脑,这个时候不免有些支吾了起来,张贤想了一下,还是道:“师长,山炮带不走,我不撤!”
胡从俊也怔了一下,原来这个小团长还这般得小家子气,于是又对着他道:“你作好回撤的准备,山炮的事由我负责,你听命令就是了!”
“是!”张贤只得答应道。
******************
下午四点多钟,三十二团的残部在张贤的带领之下,从张凤集的西面分数路突围而出,而张凤集的防务暂时交给了徐海波的团来打理,按照胡从俊的计划,徐海波团也只留小部分人与敌保持接触,主力在天黑前撤回原驻地。他是小心得的过了头,生怕再遭到共军夜晚的围攻。
而其实在这个时候,晋冀鲁豫野战军的指挥部也作了一个同样的决定,刘伯承与邓小平介于攻打张凤集所付出的惨重代价,而集内的守军与援军已经会合的情况,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消耗巨大的老牛抵角的笨仗,命令全体作战部队迅速后撤。
战争是如此得无情,晋冀鲁豫野战军用劲了全力,也没有取得预想的战果,反而受到了严重的挫折,这也给野战军各部留下了一个深刻的教训。十打一还不能取胜,虽说有武器上落后的原因,而自己的准备不充分、战术落后,尤其是在打城镇攻防战与巷战的时候的经验不足,才是真正失败的原因,这些问题暴露出来,也未尝不是好事。
这一战,对于晋冀鲁豫野战军来说,倒是也有亮点,那就是作为阻击国军第五军的第二纵队很是成功,在八天的时间里,成功地阻止住了邱雨青第五军的猛攻,在自损不到八百人的情况之下,却令第五军损失了一个团两个连的两千三百余人。在整个战场上,其实国军与共军的伤亡比例相当,国军总共损失兵力五千三百多人,而共军损耗也在五千余人以上,单就伤亡比例上来讲似乎是双方打了一个平手。而在与整十一师的交手中,整十一师伤亡三千人左右,三纵、六纵和七纵三个纵队却损失了四千三百余人,单单在张凤集被国军三十二团消灭的就有三千人以上。
当真得离开了张凤集,回过身来,望着还处于枪炮与硝烟之中的那座小小集镇的时候,张贤不由得跪倒在地,失声大哭起来,这令随行的熊三娃与陈大兴都十分惊诧,便是在当初最危险,最困难的时候,张贤也没有象如今这样得冲动过。
陈大兴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也跟着向着张凤集的方向跪了下去。
熊三娃还是不解,愣头愣脑地问着:“哥,我们都已经突围出来了,现在大家都平安了,你怎么还哭呀?”
张贤却无法回答,他只觉得胸口就象是堵了一大块石头一样,根本无法宣泄自己心中的痛楚,他的大部分士兵就是跟随着他,把命丢在这里,这些人可都是他的袍泽兄弟呀!他根本无法释怀自己的歉意!……
猛地,他一头磕在了地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