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带着熊三娃、陈大兴又来到了野战军医院里,三娃听说自己的二哥已经醒了过来,他憋了三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央求着夏连长带着他过来看一下。可是,当三个人来到熊革命的病房,三娃看到熊卓然也在里面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转头就走。
“三娃,你是怎么了?”夏阳莫名其妙,经不住地问着:“不是你央求着我带你过来的吗?怎么过来了,你不进去看一下呢?”
熊三娃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答着:“他在里面,我就不进去!”
夏阳与陈大兴面面相觑,两个人当然明白熊三娃指得是谁。
外面的声音显然惊动了里面的熊卓然,他听到了熊三娃的回答,面色立即惨白起来,心里就好象是一团被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夏阳!”他不由得喊了地声。
夏阳怔了一下,马上应着:“在!”回过身来到了门口。
熊三娃看也没有看里面的人一眼,告诉夏阳:“连长,我跟大兴哥去看望一下阿水,等他走了我再来!”他故意把话说得很高,其实就是说给熊卓然听的。
夏阳此时却是尴尬以极,夹在这对父子之中,就好象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也只好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屋里。
“是不是三娃来了?”熊卓然部着夏阳。
夏阳点了点头,告诉他:“是!”
“我们外面去说会儿话!”熊卓然道,同时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已然睡着了的熊革命:“别吵了他!”
夏阳点着头,随着熊卓然走出了这个偏殿,并随手带上了门。
听着脚步声已经离开,刚才还在床上睡着的熊革命,忽然睁开了眼睛,却原来,在熊卓然来看望他的时候,他一直在装睡着。
夏阳跟着熊卓然来到了偏殿边上的墙角,两个人在石凳上坐下来,熊卓然这才问着他:“夏连长,三娃在你那个连里表现得怎么样?”
“很好!”夏阳肯定地道。
熊卓然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地对他道:“夏连长,你不要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就在我的面前说他的好话!我是想知道他真实的情况!哎!你也知道,他是走过歧途的人,我只怕他沾染了太多军阀习气!”
“我说得是真的!”夏阳也十分认真地道:“三娃真得表现很好,在汽车连里,他的驾驶水平最高,而且也能震住那些解放战士,是我不可多得的一个好帮手,我正准备提他当一个班长呢!”
“哦?”听到这话,熊卓然有些喜欢,却又担心地问道:“他的脾气不怎么好呀!”
夏阳怔了一下,却是犹豫半晌才道:“首长,要我怎么说呢?”他说着,为难地挠了挠头。
“我只要听实话!”熊卓然道。
夏阳点了下头,这才道:“其实三娃这个人很不错的,在我们连里很有威望,平时他跟别人也很合得来,打打闹闹的是有,但是很少跟别人红过脸。也只是见到你的时候,他就象是变了一个人,我也很奇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到了这个话,熊卓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忽然觉得自己做父亲真得很失败!
熊三娃与陈大兴并不知道张贤已经换了一个地方,依然跑去了那个柴房,可是还没有走进去的时候,就有一个人当先着喊着他的名字:“咦,那不是熊三娃吗?你也当解放军了?”
熊三娃顺声望去,只见那个病房里走出了一个个头比自己稍矮一点的人,端着一盆水出来,那盆上还腾腾的冒着热气。当看清这个人脸的时候,他也不由得一愣,想了想,这才叫出了声来:“杨喜贵?你怎么会在这里?”
“呵呵,你可以到这里来,我怎么就不可以呢?”杨喜贵笑了出来。
熊三娃赶忙向陈大兴介绍着:“大兴哥,这是我当初在整编七十四师里的一个战友!”同时又将陈大兴介绍给杨喜贵。
寒暄已毕之后,熊三娃这才问着:“当年整编七十四师全军覆没,我还以为你去见阎王爷了呢!呵呵,没有想到你会加入了解放军!”
“是呀!”杨喜贵道:“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不是跟着张副师长去了十八军吗?”
“哎!说来话长,不说算了!”熊三娃也叹了一声,同时又问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个屋子里住的可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受了伤。”
“你说的那个人已经搬走了!”杨喜贵告诉他:“现在,这里面住的是我们团长,其实你也认识。”
“谁呀?”熊三娃好奇地问着。
“雷团长,雷霆呀!”杨喜贵告诉他。
“雷霆?”熊三娃不由得一阵惊呼!
“怎么了?”杨喜贵看着他吃惊的样子,笑道:“你别大惊小怪的,当年我们全被俘虏了,然后都一起参加了解放军,我一直跟着他的,如今我也是一个连长了!”
熊三娃忽然想起了魏楞子来,如果魏楞子还活着,那么这个时候,应该也与杨喜贵一样了,想到这里,心里头不由得一阵难过。
“雷霆也受了伤吗?”熊三娃问道。他一直对雷霆抱着成见,认为这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可是自从上一次在玉皇庙,雷霆放过了他们以后,他对这个人的看法便有所改变。
“是!”杨喜贵点着头,脸上露着一丝悲伤,同时告诉他:“雷团长的伤很重,被子弹击中了头,需要开颅,所以我们是连夜急行着把他送到了这里来,跑了七十多里路,因为上面说你们这个医院里有个医生会做开颅手术!”
“那是王医生,我大嫂,就是贤哥的老婆!”熊三娃告诉他。
“哦!”杨喜贵这才明白过来,他显然已经听说过了张贤的事,所以并没有问将下去,而是告诉熊三娃:“还好,王医生说我们跑得还算是快,为他捡了一条命,天没有亮的时候,就给开了颅,取出了那枚子弹,只是到现在已经两天过去了,雷团长还没有醒!”
“做这种手术,能活着就不错了!”熊三娃悠悠地道,忽然觉得这好象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雷霆放过了贤哥跟胡长官,而娜娜姐也救了他一命,正好互不相欠。
“他是怎么受的伤?”陈大兴在旁边不由得问道。
杨喜贵看了他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说嘛!”熊三娃有些不快地道:“看你吞吞吐吐的,大兴哥不是外人,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听到这话,杨喜贵才点了点头,问着他:“三娃,你还记得高伟吗?”
“当然记得!”熊三娃点着头,蓦然想到了什么,经不住地问道:“难道雷霆是被高伟打中的?”
杨喜贵郑重地点了点头。
“呵呵,你们问的是半边人呀!”郑龙站在帐篷外面回答着熊三娃与陈大兴的问话。
“半边人?”两个人不由得一愣,互相对视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咳!就是你们要找的于得水呀!”郑龙笑着告诉他们。
“于得水怎么被叫做了半边人了?”陈大兴十分不解。
郑龙的旁边,小广东连忙作着解释:“你们以前没有来过吧?他被火烧得不轻呀,现在整个脸,一半是好的,一半是坏的,看起来,就好象是一边是人,一边是鬼,所以我们都叫做半边人!”
陈大兴与熊三娃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边上一口山西话的唐云告诉他们:“你们去大雄宝殿那边找找看,他经常到那里去拜菩萨,呵呵,也不知道观世音菩萨听不听得到他的祈祷,这么好一个人,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下,陈大兴与熊三娃谢过了这三个人,又转回了庵堂之内。
穿过前面的小广场,大雄宝殿出现在了两个人的面前,但是还没有进入大殿里,他们便看到了张贤熟悉的身影正倚着殿外的那棵大槐树,呆呆地望着大殿的里面,熊三娃刚要开口喊,却被陈大兴止住了,他们顺着张贤看去的方向,分明见到另一个孱弱而熟悉的身影正跪在大殿里的观世音菩萨像之前,双手合什着,仿佛是在祷告着什么。“是娜娜姐!”熊三娃不由得叫出了声来。
良久,王金娜才从蒲团之上站起来,走出大雄宝殿,转向了他处。就在王金娜出来的时候,张贤却是下意识地藏住了身形,生怕被她发现。
“哥呀,你这是何苦呢?”熊三娃走到了张贤的身边,虽然他是一个粗人,但是也可以看出来这其中的因由。
张贤回过身,他的脸上裹着一块黑色的围巾,正挡着左半边的脸,陈大兴与熊三娃同时看清了他独自留在外面的右眼中闪过的忧郁。
“是呀!”陈大兴也不由得劝解着:“贤哥,跟嫂夫人认一下吧,也省得两边牵挂,也省得她总为你担心!”
张贤默然无语,缓缓地打开了自己遮脸的围巾,露出了整张面孔来。
陈大兴与熊三娃两个人同时颤抖了一下,显然也没有想到原来如此英俊的相貌会变成这个样子。
三个人呆若木鸡一样地站立良久,还是张贤当先着开了口:“如今我这个样子,半人半鬼,你知道别人都叫我什么吗?他们叫我半边人!”他说着苦笑了一声,又重新围上围巾,感慨万千:“半边人!呵呵,好一个半边人!我的确就是一个半边人,从被俘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活在别人的影子下了,不是半边人还是什么?”
陈大兴与熊三娃两个人也很难过,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劝他些什么。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张贤喃喃念着,一时之间,又有无数的词句涌上心来:“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熊三娃并不知道这些词句所表达的得含意,但也可以感之到张贤苦涩的心境。还是陈大兴善解人意,劝解着:“既然放不下,那就去跟嫂夫人暗示一下,你如果不方便,由我来说!”
张贤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心下里已然平静了下来,悠悠地道:“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想顺其自然。看庭前花开花落,荣辱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
陈大兴愣了愣,想了好半天才明白这话的意思,点着头道:“也好,先把自己的心态调整一下,等什么时候真得平静下来了,再作打算吧!”
“嗯!”张贤点了点头。
熊三娃根本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不想看到张贤这样得难过,于是把话题一转,对着他道:“贤哥,你知道吗?我们刚才去你住的那个病房看你,呵呵,见到谁了吗?”
张贤看着他,知道他要说雷霆,还是明知故问着:“谁?”
“是雷霆!”熊三娃告诉他:“他被人打中了头,你知道是谁打的吗?”
“谁?”这一回,张贤真的很好奇。
“是高伟!”熊三娃道:“我见到了杨喜贵,他跟我说的。”
“哦?”张贤马上来了兴趣,不由得问道:“他带跟你说了些什么?”
熊三娃道:“上一次雷霆在玉皇庙把我们放走了,他回去就被批了,被说成学了华容道的关公!呵呵,我想一想,还真得是这样呀!”他说着笑了起来,可是笑过之后,又道:“听杨喜贵说,当时他写了很长的检查,然后有人还提出要撤他的职。雷霆窝了一肚子的火,这才自告奋勇的要去做最艰苦的任务,想要以功补过,哪知道遇到的却是另一个七十四军,他跟高伟碰上了。杨喜贵说,其实他有机会打死高伟的,但是他当时犹豫一下,反而被高伟先开了枪!”
高伟,无论是对于张贤,还是陈大兴来说,都是非常熟悉的。虽然熊三娃就象是说故事一样地来说这件事,但却给张贤带来的震撼就仿佛是雷霆一击一样!刚才他还在为自己的不幸而自怨自怜,可是在与雷霆,哪怕是与高伟比起来,他还是要幸运得多了!他想,如果自己也与他们所处的位置相同,能够做得比高伟还要冷血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