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虽说雷霆与齐飞又叫了张贤几次,去参加土木系的聚会,但是张贤都以种种理由推脱了,这两个同室很是不快,但人各有志,又哪能强求,几次之后,这两个人也学了乖巧,没有再来找张贤。
闲暇的时候,张贤还是喜欢跟着于长乐去小镇磁器口转一转,到那里去买一些生活必须品,同时也了解一下外部的信息以及重庆的民风民俗。
这座小镇原名叫做龙隐镇,只是因为在民国初年,有民族资本家在这里创办了一家磁器厂,所生产的蜀磁闻名西南,渐渐的便以磁器口为名了。这里有嘉陵江边的水陆码头,东离着重庆市区不过三十里路,再加上抗战后重庆作为陪都,许多的工厂、商号、货栈云集此地,便是每日进出的货船也在三百艘以上,所以一时间倒也繁华兴盛。在这里,还有两座兵工厂、四家丝厂、一家制呢厂,工业也初具规模。最热闹的地方是沿着嘉陵江码头兴建起来的上河街、中河街与下河街,还设有专业的竹木街、铁货街、陶瓷街以及猪市、米市等,俨然就是一座中等的城市。而在这座镇子中,又分布着众多的寺庙、茶馆、店铺等,还有四川教育学院、国民政府教育部美术委员会等文教机构驻于此地,一时间,这里也成了一处人流汇集、龙蛇混杂之地。
张贤与于长乐在镇上买了些文具纸张,坐在一家茶馆里喝着茶,听着上面的艺人唱着四川清音,茶馆里不时有报童与卖烟卷、瓜子的姑娘穿梭其间,进进出出的人也络绎不绝。于长乐这个人倒是一个吃得着,睡得香,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小子,他仿佛对什么都很感兴趣,此时,对于茶馆里的四川清音也不例外,听得津津有味。而张贤则不然,他毕竟是江苏人,听着四川话并不舒服,有的时候还听不懂,几次催促着小于回校,这个于长乐总是说再等一下,他是想把这一段听完。张贤不由得摇了摇头,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于长乐怎么会当了军人,还考上了陆大?象他这样的人,其实应该去上个清华、北大之类的大学,当个学者或者去搞研究。
无聊的张贤真想一走了之,却又莫不开这个同室小子的恳请,只得坐下来等他。于长乐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还发出哈哈的大笑,而张贤越来越觉得烦燥,四下里东张西望起来,忽然,从对面的窗口,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大街上一晃而过,他蓦然一惊,清晰得看到那正是雷霆,只是这个雷霆却没有象他和于长乐这样穿着陆大的校服,而是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戴着顶灰色的礼帽,把领子竖得老高,仿佛是怕被别人看到一样,匆匆而过。那一套衣服,张贤是见过雷霆穿过的,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小于,你在这里听吧,我先去一下!”张贤站起了身来,想要追过去看个究竟。
于长乐一把拉住了他,生怕他把自己丢下,问道:“你做什么去?再等一下吗!”
“我去发一封信。”张贤这样解释着:“一会儿再回来找你。”
“那好吧!”于长乐同意了,还不忘叮嘱着:“你快点啊!”
“嗯!”张贤应了一声,人已经走出了茶馆。
远远的看到雷霆走下了长长的阶梯。张贤紧走两步,想要追上去,也就是在这时,却见到有两个戴着礼帽的人从边上跟着雷霆而去,他愣了一下,马上明白那两个一定是军统的便衣。磁器口与陆大不仅近,离着歌乐山的中美合作所也非常近,这里也是军统的地盘。
张贤知道,自从陆大与军统打了那一架之后,这些军统的人便恨上了陆大的学员,总有一些学员在外出的时候被这些军统特务找事,其结果就又是打上一架。所以如今大家都学乖了,出来的时候,都是最少两个以上的人,这也就是于长乐不愿意一个人回陆大,非要拉着张贤一起走的原因。这一回,见有两个特务跟踪着雷霆而去,张贤暗自担心,生怕他吃了亏,毕竟大家是同期同学,又住同室,怎么能够看着他挨揍,于是也跟了上去。
张贤也下了那段长长的阶梯,远远地看到那两个特务跟着雷霆转入了一条小巷里,他快跑几步,还没有赶到那条小巷,便听到了“砰”的一声枪响,他怔了一下,更加快了速度,等他赶到巷子口处的时候,却见到这条长长的巷子里空无一人。
张贤犹豫了一下,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一步步地走了进去。他十分小心,全身警惕着,随时准备应付这条小巷两边某个门里会发出来的袭击。也就是走到了小巷的中段,他的耳朵忽地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吱”的一声开门声,他顺着声音一转头,一把冰冷的手枪已经指到了他的头上,他停住了身形。又忽地伸出一只手来,拉着他的肩膀,已经把他从小巷中拽进了一个门里,随着他的进入,那扇门又“吱”地一声关上了。
张贤全身都已经处在了极度的紧张之中,他十分配合着这个拿枪指着他的头的人,在进入这间院子的时候,明显得感动那把枪抖了一下,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难得再现的机会,也顾不得看清周围的环境,猛然甩过了头来,错离了枪口,双手如同闪电一样,又准又狠地已经掐住了那只握枪的手,顺势一拧,那个拿枪的人痛得不由得喊出声来,那把枪也随之掉落,他左手一捞,已经把枪操在了手中,放开面前这个人的同时,这把抢也反指到了他的头上。这也只是眨眼的瞬间,张贤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已经从无比的被动,转而变成了十分的主动。
但是,就在张贤夺过枪指在这个人的头顶之时,又一把枪指到了他的头顶,这个院子里,并不只有一个袭击者,这个袭击者还有同伴。
“别动!”不等张贤开口,那个拿枪指着他的人当先开口,听这声音却是一个女的。
张贤这才转过了头,看清面前这个用枪威胁自己的人,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虽然穿着旗袍,但是并不影响她动作。
“都别乱来,自己人!”一个声音从墙角处传来,张贤顺声望去,见到雷霆捂着自己的肩膀从那里转了出来,他的肩膀上还流着血,显然是受了伤。
“他是我陆大的同学!”雷霆忍着痛走了过来,血还在往外流着,向这个举枪的少妇解释着。
这个少妇冷峻的脸微微颤了一下,点了点头,当先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枪。
张贤长出了一口气,也放下了自己的枪,这才看到这个被自己制住的家伙原来是齐飞。
齐飞也长出了一口气,此时的他面色惨白,显然是被刚才张贤的反噬吓到了,这时才缓过劲来,望着张贤恨恨地道:“你小子出手这么狠呀,我的这只胳膊都要叫你拧断了。”
张贤也不依不饶,没好气地道:“谁叫你用枪指我的头?”
齐飞道:“我哪知道会是你,我还以为又一个特务跟过来了呢!”
张贤这才看到,院了里除了雷霆、齐飞与这个少妇之外,地上还躺着两个人,正是那两个跟踪的特务,此时这两个人已经不省人事,显然是被齐飞和这个少妇打昏了过去。
“我听到枪声才跑过来的。”张贤向他解释着:“我以为雷霆出了事。”
雷霆不满地道:“你一直在跟踪我?”
张贤连忙解释:“刚才我和小于在茶馆喝茶,我看到你从门口过,想叫你,你走的快,出来就看到这两个特务在跟踪你,所以才跟了来。怎么样?你伤到哪了?”
“没事!”雷霆摇了摇头,笑了一下,道:“这两个特务枪法太差,只打中了我的胳膊。”
“先包扎一下吧!”边上的少妇连忙招呼着,雷霆点了点头。
“这位是……?”张贤看着这个少妇,问着。
齐飞笑了笑,道:“这是雷大哥的老婆许云芳,你叫他嫂子就是了。”
“哦,嫂子,刚才对不起了!”张贤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许云芳笑了一下,赞道:“兄弟的身手真不错呀,比我们家的老雷都强多了。”
“嫂子见笑了。”
“他呀,是我们陆大的尖子学员,还是我们的学员长!”旁边的齐飞这样介绍着。
“别听他们瞎说,我也和大家一样的。”张贤谦虚地道,同时问着:“咦?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嫂子住在这里,我们当然会到这里!”齐飞理所当然地道。
张贤点了点头,陆大的学员与正规的大学不同,因为都是从军队中抽出来的军官考取,许多的军官都有家口的,当初陆大在南京的时候,学校从来不管学员的食宿,而这些学员也往往带着家口在学校附近租住下来,学员毕业后,这些家口也随着迁走。这也是当军人家属的一种悲哀,不得不习惯随处漂泊的生活。自从陆大搬到了重庆山洞后,因为附近最大的居民点就是这个磁器口,离着校园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不便往返,故而许多的学员只好住在学校里,而把家属安排在了磁器口。
张贤还要说些什么,本想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够帮上忙的地方,雷霆却摇了摇头,告诉他:“张贤,你先回学校吧,我和齐飞晚点回去。”
“这两个特务怎么处理?”张贤还在问着。
“这个我来处理好了。”齐飞也道:“你还是先去找下小于,别让他等你久了着急。我一会儿陪雷大哥去医院看看。”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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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茶馆,果然,于长乐已经等得久了,那场四川清音已经结束,一见到张贤回来,便十分不满地埋怨着他。
当下,两个人会完了帐,这才往学校走去。路上,张贤简单地向于长乐讲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于长乐听着却摇了摇头,对张贤道:“贤哥,有些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我们离着雷霆他们还是远一些的好。”
张贤怔了一下,不明白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长乐看了看他,一双精明的眼睛闪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告诉他:“我怀疑他是共产党!”
张贤怔了一下,忙道:“这种事是不能瞎说的,你如此说,可有什么证据?”
于长乐道:“那还是刚来的时候,我帮他收拾东西,看到他那里有一本《共产党宣言》,虽然那本书没有封面,他也收得很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只随便翻了一页,瞥了一眼。”
“难不成你也看过那本书?”张贤道:“不然你怎么瞥一眼就知道呢?”
于长乐难堪地笑了笑,道:“我这个人喜欢博览群书,当初也是为了新鲜好奇,才看了下。”
“单凭他那里有本《共产党宣言》就说他是共产党,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张贤道:“你不是也看过了吗?难道你也是吗?”
于长乐道:“我当然不是共产党,所以我也没有肯定他是,只是说我怀疑他是。”
张贤笑了一回,忽然想起了那天郑青山对自己的警告,他当时一听到雷霆这个名字后,便告诫自己要防范这个人。可是这么些天以来,他实在看不出雷霆会对自己有哪些不利,如果真如于长乐所说,雷霆是一个共产党,那也就难怪郑处长会这样提醒自己。只是,雷霆如果真是共产党,军统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虽说此时还是国共合作时期,但是象陆大这样高级的军事院校里,国民党是绝对不会容许有共产党的人混进来的。军统之所以没有抓捕雷霆,只能是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也只是对他怀疑,雷霆的激进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也就是说雷霆已经在那些特务中挂上了号,充其量还是在调查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