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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硝烟散尽 六六章 人殇(二)

最后一名 4522 2024-11-16 18:42

  到达吉首之后,小虎带着王金娜一起找到了自治州的水利委员会,可是当那个负责接待的保卫科长听到他们要找的是田壮壮的时候,却直摇着头,告诉他们,他们这个单位没有这个人,而且对他们持着一种敌视和怀疑的态度,还要查看他们的介绍信,就仿佛是知道他们就是坏分子一样,小虎都可以确认,如果不是他穿着这一身解放军的衣服,或许这个时刻保持警惕的保卫科长一定会把他们当成坏人抓起来了。也幸亏小虎出来的时候,还着部队的介绍信,他带着这个介绍信的目的当然只是为了住宿和联络方便。

  这个保卫科长在仔细地查看了这封介绍信之后,确认这封信是真的,这才对他们客气了很多,一双有些三角形的眼睛直视着小虎和王金娜,这才问道:“你们跟田壮壮是什么关系?”

  听到保卫科长这么问了,小虎和王金娜对视了一眼,分明可以感觉得到他还是认得田壮壮的,刚才他说这个单位没有田壮壮这个人,显然是一种欺骗。想到这里的时候,两个人又同时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只怕田壮壮也出了什么事情。

  小虎张开了嘴,正准备如实对这个保卫科长相告的时候,王金娜却多了一个心眼,连忙抢在了他的前面,告诉着这位领导:“哦,我们跟他是战友,都曾在七十二军里呆过,这次我是要去贵阳出差,我儿子也要回部队,正好送我一起过去,然后再从贵阳坐火车回广西,因为路过这边,所以就想着过来看一看他。”

  听到王金娜的这一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这个保卫科长点了点头,这才告诉着他们:“你们两个人还是走吧,我老实告诉你,田壮壮原来曾是我们单位的领导,但是伟大的文化大革命进行之中,我们发现他竟然是隐藏下来的敌特分子,而且破坏力极强,不仅包庇那些坏分子,还敢污蔑我们伟大的党,对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不敬,罪大恶极!我们还发现,他过去还曾是我们湘西有名的土匪,这样的人还能让他留在这里吗?”

  保卫科长说得义正词严,但是对于王金娜和小虎听来,却仿佛是凉水泼身,只觉得浑身一阵得颤栗,说不出来的寒冷。

  “他……他被枪毙了?”王金娜几乎是发抖着声音在问着。

  这位保卫科长肯定地点着头:“这样的反革命分子怎么能够还留着呢?当然是立即处死!”

  王金娜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得昏花,若不是儿子小虎见机得快,把她扶住,她一定会摔倒在地。

  小虎连忙向这位保卫科长道了谢,王金娜虽然只觉得头痛欲裂,却也知道不可以在这种时候在这个地方出现任何差错,强打着精神也谢过了这位保卫科长,然后在小虎的搀扶之下离开了这个委员会。便是走在大街上,王金娜都不敢悲泣一声,任由着小虎拖着她穿过并不长的街道,在县城的角落处找到了一个国营的旅馆住下来,此时毕竟天已经黑了,如何也要过一晚上再说。

  这个县城很小,过往的旅人也不多,所以这个旅馆里倒也冷清,并没有几个住客。小虎领了房钥匙,带着王金娜走进二楼的房间,门一关上,王金娜便再不忍不住心头的悲愤,“哇”地一声痛哭了起来。小虎也忍不住抱着自己的母亲一起哭着,不管怎么说,田壮壮也是他的亲舅舅,是他儿时记忆里不多的至亲之下,对他的痛爱一丝不逊于叔父张义对他的痛爱。

  哭着哭着,忽然听到外面楼梯上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小虎蓦然惊醒过来,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母亲的嘴巴,王金娜马上会意起来,一起止住了悲声。楼梯的脚步声远了,去了别的房间,母子两人泪眼对视着,再也不敢发出声响来,却还是止不住心头的悲伤,只能各自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和鼻子,憋着嗓子低声地痛哭着,泪水默默地在他们的脸上奔流,就好像是晚风的呜咽,溪水的无声……

  当天的晚上,王金娜便再一次病倒了,小虎不得不给部队拍去电报,再请几天的假来照顾母亲。

  一直到三天之后,王金娜的病体才好转起来,她的精神也渐渐地有了些起色,不再恍惚无觉了,小虎这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望着窗外又是细雨绵绵,王金娜的心头说不出来的忧郁,她想到了田壮壮的妻子和三个儿女,不知道他们的状况会如何,所以急催着儿子去打听。小虎自然也知道母亲的焦急心情,二话不说,冒着雨便跑了出去。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等人,实在是一种煎熬,王金娜等了一会儿,越发得孤寂,于是披上了一件衣服,拿着暖壶,走出了房间来,来到了楼下,想要去接一壶开水。烧开水的老头子也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同时也是这家旅馆的看门人,告诉着王金娜,这个小锅炉里的水刚刚在烧,还是要等一会儿才会开,还专门为王金娜搬来了一个竹椅子,让她坐下。

  本来也是一个人呆着难受,王金娜便坐到了锅炉的旁边,在这里,还可以透过旅馆的大门,看到外面细雨中街道上的匆匆而过的行人。

  “你儿子真得好孝顺呀!”这个看门人不无羡慕地对着王金娜说道。

  王金娜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看门人又道:“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呵呵,哪怕现在就让我去死,我都愿意!”

  “师傅,你儿子不孝顺你吗?”王金娜随口问着他。

  看门人摇了一下头,告诉着他:“我有三个儿子,都娶了老婆成了家,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这个老头子过,我家那个老婆子死的早,如今我成了他们嫌弃的人!”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仿佛是说到了自己的伤心处上,还是道:“算了,还是不说这些了!”

  “师傅,你贵姓呀?”

  “我姓覃!”看门人告诉着王金娜。

  “您是一直在这里住着的吗?”

  这位姓覃的看门人摇了摇头,对着她道:“我是刚解放的时候,从附近的山里跟着解放军过来的,后来解放军走了,我就留下来在县上工作,一直到现在!”他说着,又同时十分自豪地对着王金娜道:“你别看我不是祖籍这里的人,但是我可对这个县城里的事,从头到尾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王金娜点了一下头,也相信他的话。的确,这个县城太小了,从东到西也就是一条主街,两条小街,走路最多半个小时就可以转完,这么屁点大的地方,只怕老住户之间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谁家有个什么事,定然也会很快传遍街头巷尾。想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忽然一动,不由得问着他道:“覃师傅,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不?”

  “是谁呀?”看门人马上来了兴趣,同时吹牛一样地道:“只是要这个城里住的人,我肯定是知道的!”

  王金娜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一个叫作田壮壮的领导,你知道不?”

  看门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得怔了一下,好像有些犹豫,但却碍于刚才的吹牛,还是点了一下头,反问着她道:“你问他作什么?”

  王金娜努力地使自己的心情平静,告诉着他:“我原来跟他在一个部队里当过兵,后来复员了,这一次我和我儿子要去贵阳,所以正好路过这里,想过来看一看他,哪知道到了这里才晓得,他被打成了反革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看门人的面部抽搐了一下,想了想,还是道:“这个同志,既然你是田主任的战友,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头些日子,省里头来了几个造反派的头头,说是要清算历史,把所有有历史问题的人都揪出来,他们斗的那个厉害,听说这个田主任只是因为没有卖他们的帐,所以就很快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而且还被抢毙了。不过,我跟你说吧,这个田主任真得不是坏人,我也见过他,还和他曾一起兴修过水库呢!”

  “原来是这样呀!”王金娜点着头,这位看门人与那天水利委员会的保卫科长所说的差不多,田壮壮肯定是已经遇害了,她只能强忍着心头的痛,又问着他:“那么,田壮壮的家人呢?”

  看门人道:“在田主任被抓的时候,就有人向他们家通风报信了,他老婆让他的大儿子带着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连夜跑了,他老婆却留了下来。第二天,田主任被打死之后,那些造反派又马上赶到他们家里,说是要斩草除根,没的抓到他的三个儿女,就把他老婆也给打死了!”

  王金娜只觉得自己的心头一片得搅痛,忍不住怒气冲天地道:“他们为什么就敢这么胡作非为?就算是田壮壮一个人有罪,也不应该祸及家人呀?”

  看门人摇了摇头,小声地告诫着她:“女同志呀,说话小一点,别这么大声!”

  王金娜也觉出了自己的冲动,知道这个老人是为自己好,连忙点着头。

  看门人这才对着她道:“现在这个天下,哪里还有王法呀?你没有听说过道县和邵阳的事吗?”

  “道县和邵阳县又有什么事了?”王金娜连忙问道。

  看门人道:“前几时,我们这里住了几个从邵阳那边跑过来避难的人,那边为了响应党中央的号召,革命组织与贫下中农为了防止阶级敌人作乱,就将二十一种坏分子及其家属统统列为黑杀队,说他们想要屠杀工人和贫下中农,所以必须要一律杀无赦,斩草除根!道县最先开始的屠杀,他们将屠杀‘黑杀队’看作是革命的表现。有个人去过道具,他说当时他看到的杀的人那个叫多,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尸体,堆在城墙边没被掩埋的就有上千具,很多都已经已经腐烂发臭了,成堆的苍蝇在尸体上飞来飞去,还有很多的尸体长满了蛆虫……”说到这里的时候,不仅是王金娜,便是这个看门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看门人稍作停顿,又接着道:“道县事在整个零陵地区扩散,很快又被邵阳县效仿,他们的口号就是‘斩尽杀绝黑五类,永保江山万代红’,就是那些出身不好,在外地工作的人,也会被他们以‘母病速回’的电报骗回来杀掉!搞得整个地方都人心惶惶,纷纷外逃!”

  听着看门人的话,王金娜只觉得浑身战栗不已。文化大革命,说得是革命,却哪有一丝革命的味道?这分明就是一场毫无故忌地揭开所罗门封印,释放恶魔的愚蠢之举,原本被中国传统思想所禁锢的人性的丑陋,却借着所谓的“革命”的各种虚假的噱头,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这哪里是什么“革命”?反映出来的分明是许多人没有了道德底线的兽性而已!

  王金娜无言无语,她真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想一想自己一家人当初在武汉的那些遭遇,跟发生在湖南的这些事情相比起来,跟田壮壮一家相比起来,不知道要幸运了多少倍!她还无法明白,难道一本红宝书,就真得能够让这么多的人放弃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吗?连礼义廉耻都不要?又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可以残忍麻木到这个地步?究竟又是什么让他们已然丧失掉了其作为一个人的基本人性呢?

  也许荀子是对的,人性本恶!人本来就是一个凶残暴戾的动物,是因为后天的教育才得以将这种本恶的本性所掩盖;而一旦诱因出现,那么这种恶性必当毫无故忌得尽数释放;文化大革命,或许就是这个诱因!

  “这位女同志,既然你是来找田主任的,就还是快些离开这里才好!”看门人看到王金娜还在发呆,十分好意地提醒着她:“要是被那些造反派知道了,只怕到时你们想走也走不了的!”

  王金娜点了点头,原以为湘西是一个山高皇帝远的桃源,不会有那么多的斗争和运动,看来他和张义的想法还都是错了,如今的中国,虽然还是如此得辽阔,可是,哪里还会有一个宁静之所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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