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滚滚西去的北汉江,在漆黑的夜里只能听到波涛拍岸的声音,这种声音亲切得令张贤觉得自己仿佛是又回到了长江岸边,只是想一想长江那波澜壮阔的江面,他便有些激动起来。长江的水流呀流,流不尽啊千古思乡的愁!长江也有一条支流叫作汉江,那个汉江不知道比朝鲜半岛上的这条汉江大了多少倍!长了多少倍!只是,那条河在地图上经常被标作汉水,而更多的时候,那条大河从襄阳下来后又被称作襄河,如今的七十二军,便是当初抗战时期活跃在襄河两岸的襄河纵队的后身。历史真得有很多的时候是在开玩笑,七十二军到达朝鲜半岛之后,又是在这么一条叫做汉江的河流两岸驰骋,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在异国的汉江边,能不能够象是在家乡的汉江边那样顺风又顺水。
北汉江是汉江的最大支流,发源于朝鲜半岛中部东岸的金刚山,由东北向西南方向流过来,在汉城西面的两水里汇入汉江,全长只有三百多公里,但是流域面积却达到了十一万平方公里。华川、春川与加平,都是北汉江岸边的重要城镇,其中也以春川为最大。
此时,北汉江的渡口处已经人声鼎沸了,借着微弱的灯光,一支部队从架在河面上的浮桥上走过,张贤知道那是六四三团在渡河北去,他们的任务是要占据北岸的龙王庙渡口,为二一五师守住最后的生命线,而二一五师的主力两个团,还不得不留在北汉江的南岸阻击敌人的追兵。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任务,张贤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令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当初在淮海战役的时候所经历的那种突破不成转而向东撤退的局面,而那一次也就是因为撤退的慢了,最终令国民党第十二兵团陷入了重围,十几万人灰飞烟灭!
既然要撤退,那就不能婆婆妈妈,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撤下去,在对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脱离接触,那样才可能是最安全的。如果二一五师在今天夜里撤走的话,应该还是会有很大的胜算的!只是过了今夜,后面就很不好说了!
“阿水,你也在这里?”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张贤回过头,便看到了笑盈盈地走过来的陈大兴,而跟着陈大兴一起走过来的还有他的弟弟张义。
“是你们呀!”张贤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他来到河岸上,就是想来见一见自己的弟弟与陈大兴的。“呵呵,我正是过来找你们的!”
“怎么?师长又有什么命令吗?”张义十分敏感地问道,与陈大兴一起走到了张贤的面前。
“没有!”张贤摇了摇头,告诉着他:“我是自己过来找你们的!”
“有什么事吗?”陈大兴收起了笑容来,他知道张贤不会在这个时候跑来跟他们叙旧,他既然说有什么事找他们,那定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张贤点着头,以十分郑重的语气告诉着自己的弟弟:“这一次你们六四三团守护龙王庙,这个任务十分艰巨,无论如何,你们也要把住这个渡口,这个渡口就象是诸葛亮第一次出祁山时的街亭一样,是我们全师的生命线!”
“这个我知道!”张义也庄重地点着头。
张贤觉得没有必要再多说些什么了,张义也不是一个很笨的人,只要他提醒一下就可以了。他望着张义,忽然有一种想要冲上去抱着他拥抱一下的欲望,可是他向前跨了一步,马上又停了下来,一眼看到了张义身后的通讯员宋铁蛋,忽然想到两个人此时的身份,便冷静了下来。
就好象是心有灵犀一样,张义看着自己的大哥,经不住地问着:“阿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没什么了!”张贤随口答着,不过又马上想到了什么,道:“你们一定要小心!”
张义点了点头,同样关心地道:“阿水呀,我们团过河去了是在后方,你们是在前方,比我们要危险得多,你们要小心才是啊!”
“是呀!”陈大兴也接口道:“阿水,你也要多保重!替我跟三娃带个好!”
“好!”张贤答着,心里头觉得有千言万语,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们走了!”张义当先地告辞。
“再会!”张贤客气地说着,心里头有些怅怅然的难受。
张义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可是又停了下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转回了身,又看了看张贤的脸,蓦然走过来,张开自己的双臂,一把将张贤抱住了。
张贤怔了一下,也张开臂膀,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弟弟,就好象是小的时候把他抱在怀里一样,那种感觉不仅是甜蜜与亲切,还有依恋!
良久,两个人分开来,张义好象是终于坦然了,转身再一次离去。
陈大兴也走到了张贤的面前,与张义一样和张贤拥抱了片刻,然后又松开来,转身跟着张义的身后下了河岸。
望着张义与陈大兴渐渐地消失在了黑漆漆地河堤之下,张贤便好象是丢了魂一样,空落落地一片茫然。
拂晓时分,二一五师临时指挥部里还是一片的忙碌,除了几个通讯员坐在门口打着盹,便是那些参谋、指挥员也毫无一丝的睡意,大家都知道,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二一五师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一场殊死的战斗。
陆凡再一次闯进了来,张贤第一个惊醒了,王大虎不等他报告,便有些急不可耐地问着:“怎么样?联系上右翼的友军了吗?”
“没有!”陆凡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同时向他报告着:“我和报务员已经联络了一夜,也没有接通他们的信号!”
“怎么会这样?”姚政委也站了起来,紧锁着眉头。
张贤却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心地低声道:“该不是我们的右翼友军已经撤退了吧?他们可能正在行军当中,所以联络不上。”
王大虎、姚其刚与陆凡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也正是他们所担心的事情,但是,陆凡却又有些不甘心,不信地道:“不会吧?他们应该不会丢下我们独自撤退吧?只怕司令部也不会同意的呀!”
张贤看着他,没有答话。在他看来,当危险降临了,友军也好,朋友也好,都会变得十分不确定,人之常情并不会先人后己,而肯定是先己后人!想一想自己所经历过的无数战役,还真得没有哪一路援军,哪一路友军会为别的部队来拼命的,当然那可能是国民党军队里的桎梏。而在共产党所领导的部队里,友军的配合虽然比国军之间的配合要好了许多,但是也并非大公无私的,一旦涉及到生死关头,许多指挥员在国内战争中打游击的那一套就会显露出来,不管不顾地先去撤退,哪还会去在乎相邻部队的死活。
“于得水!”王大虎突然大声地命令着:“你派人去我们的右翼察看一下!”
“是!”张贤连忙回答着,转身出了门去。
有的时候,人的双腿还是最保险的交通工具,同时派人员联络也是最保险的通讯方法。张贤很快地回到警卫营里,让贺强带着两个战士去西面看个究竟,右翼友军的阵地离着二一五师并不远,两个师的阵地是紧紧相连的,从北汉江边一直延伸过来,呈一条直线一样横在加平与春川城以南地区。
再派出了人员之后,张贤再一次回到了师临时指挥部里,却见到每个人的脸上又都洋溢着一种兴奋的光芒,他不由得有些奇怪,看到王大虎与姚其刚在商量着什么,于是问着边上的陆参谋:“怎么?又有什么变化了吗?”
“是!”陆凡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我们刚刚接到了军长的命令,说我们七十二军的另两个师已经全部过了北汉江,正在向华川以西的山区运动作梯次阻击,要我们也尽快从战场上抽身过河,在北汉江的北岸构筑阵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就好象是终于得到了解脱一样,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算是好的,熊卓然这个军长并不是饭桶,这首命令下达得还算是及时,虽然这个时候离着天亮已经不远了,但是在敌人还没有大规模反扑上来的时候,那就还有机会,最坏的状况也只是有可能再与敌人打那么一个半天,然后各营连撤过河后再接着与敌人打,也就是边打边退。
不过,到底怎么个撤退的方式,自然还需要王大虎和姚其刚慎密地来畴划了。
很快,王大虎便制定出了一个详尽的撤退计划来,准备采用三个团轮流掩护的方式,渐次地撤过北汉江,也就是由一个团当先的担当阻击敌人的任务,而其他的部队向北后撤;在撤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另一个团在当地再构筑一个阻击阵地,严阵以待;这个时候先前担当阻击任务的部队撤将下来,把断后阻击的任务顺利地移交给另一个团;如此这般,呈滚动的状态摆脱敌人不断的追击,一直退到安全的地带里。
二一五师的计划制定下来,便很快地向下面的各团交待下去,而为了保证全师的伤员及后勤非战斗人员能够尽数地撤走,王大虎要求在南面担任阻击任务的两个团还要坚持有可能一天的时间,毕竟天已经亮了起来,在大白天里进行撤退也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这个时候大家倒是十分希望再象是头一天一样,再来那么一场雷雨。
南面的枪炮声再一次响了起来,敌人轰隆隆的炮火声几乎将所有的声音都遮掩了,仿佛就是近在耳边,便是说话也要大声地喊着,否则对面的人都可能听不到。战斗再一次响起来的时候,二一五师的临时指挥部里便又忙乱了起来,倒是附近的非战斗部队已经在准备撤退了,有一部分伤员被护送着过了北汉江,到达六四三团所控制的龙王庙渡口。
贺强终于是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在临时指挥室的门口大声地喊着:“报告!”
就好象是看到了希望一样,不仅是张贤,便是连王大虎也经不住地把头转向了门口,看着满脸汗水的贺强。
“情况怎么样?”张贤连忙问着。
贺强喘着气,十分气愤地道:“我们的右面已经没有了友军,他们早就在昨天晚上撤走了!”
“什么?”陆凡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几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的友军已经先撤了!”贺强向他重复着。
立时,整个临时指挥室里刚刚还嘈杂的忙乱声,一下子便嘎然而止,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活儿,把头转向了门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