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恩施一出来,张贤就遇上了两个要搭他车去前线的战地女记者,一个是重庆《中央日报》的记者,一个是美国《华盛顿邮报》驻华特派记者。张贤看了看自己的这辆军用吉普,倒是正好可以坐满,也就同意了。本来,他对记者也怀有一种敬佩,尤其是对女记者,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个女友刘曼丽来。
陈长官和郭参谋长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恩施,孙仲留在了这里,张贤因为去民政厅办理与王金娜的结婚证书,所以晚了半天。
一路上,张贤亲自开着车,边上坐着熊三娃,而后面坐的着刘小虎与那两个记者。
从恩施往三斗坪,军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巅颇着,虽然沿路的风景十分宜人,但是张贤却没有心情来看风景。路上的难民络绎不绝,三五成群、携家带口往恩施方向逃难。
那个美国的记者几次请求张贤停车,用她的照相机拍摄着沿途这些可怜的难民,并走到这些难民中间进行采访。
路边有一家五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显然已经走了很长的路,正坐在那里休息,那两个记者再一次请求张贤停下了车子,来到了这一家人的中间。张贤坐在车上,看着这一家五口,两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两个孩子一个有**岁,一个约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有一个看来是这一家之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看着这一家五口人疲惫不堪的样子,张贤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辛酸,若不是他们这些军人屡战屡败,丢失国土,又怎么会让老百姓如此苦难地四处奔波呢?
从那个记者与这一家人的问答,张贤知道,这家人是从公安县逃难过来的,原本先去了长阳,又觉得长阳不安全,便随着大批的难民也奔往恩施。在采访结束之后,那个一家之主的妇女,忽地来到了张贤的车前,问着张贤:“长官,你们是去前线的吗?”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妇女露出了笑脸来,恳求着他道:“长官,我丈夫是八十七军一一八师三五二团的营长,他叫顾守军,鬼子打公安的时候我们就和他失散了,你知道现在一一八师在哪里吗?”
张贤愣了一下,一一八师从公安那边撤退后如今已经布防在了渔洋河岸,这一点他当然知道,只是那个三五二团,对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他清晰得记得十四日曾接到的前方战报,三五二团在与敌第三师团激战杉木铺时,战况惨烈,一个姓薛的团长与一个姓顾的营长战死,该团所剩不到三分之一。顾姓并不是常见的姓氏,三五二团的营长就那么几个,不用想,如果面前这一家五口就是那顾营长的家属,那么,他们肯定还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已经阵亡了。
“长官,您知道吗?”这个妇女见张贤良久不答话,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张贤抬起头看着她,从这张布满尘土而憔悴的脸上,他看到的是无比殷切的期待,他再看看路边坐在行李上的两个孩子和已经羸弱的老人,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堵在了那里;不,他不能面对这一家五口的眼泪,就算他们迟早要悲伤,那就让那些报丧的人去面对吧。想到这里,当下点了点头,告诉这位妇女:“一一八师已经平安地撤退下来了,具体位置不好说。”
“真的?”这位妇女有些激动地又问了一声。
张贤点了点头。
“谢谢!”这妇女说着,回转到路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家人,他的家人们虽然也是一样得疲惫,但都兴奋地露出了笑容。那个小一点的孩子还在天真地问着:“是不是爸爸要回来了?”那个妇女点着头。
而张贤,却觉得心里在滴血。
两个记者回到了车上,催促着张贤开车,张贤却犹豫了一下,从口袋中掏出了所有的大洋,不过五块。他转头问着刘小虎和熊三娃:“你们身上带了多少钱?”
刘小虎和熊三娃都愣了一下,刘小虎道:“我有三块大洋。”熊三娃道:“我只有两块!”
“好,都给我,回头我还你们!”
刘小虎和熊三娃掏出了自己身上的银元给了他。张贤拿着钱,跳下了车,径直地走到路边这个妇女面前,叫道:“大嫂,我这里只有十块大洋,你们先拿着去用吧,到恩施应该是安全的,你们可以在那里等消息。”
“这怎么能行呢?”这个妇女推脱着,不愿意收下。
张贤撒着谎:“我认识顾营长,曾和他在一起共事过,你就不要客气了。”
再三谦让之下,这位妇女这才收下了十块大洋。张贤并不多言,跳上车开起来,也不顾这道路的起伏,加大了油门,使劲开了出去。身后却传来了那位妇女的呼叫,她还在问着:“喂,你叫什么名字呀?”可是,张贤却当做没有听见。
车子跑出了一段路,那两个记者都快被颠得散了架,见张贤慢了下来,其中的一个这才问道:“张副官,你刚才为什么要给她们钱呀?”
张贤把车停在了路边,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趴在方向盘上,喘着粗气,眼睛有些湿润,并变得通红,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这两位记者的问话,良久,忽然想起了一首唐诗来,不由地念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两个高文化的女记者一下子愣住了,那个美国记者经不住问道:“你是说……你是说那孩子的父亲、那两个老人的儿子、那个女人的丈夫,他已经战死了吗?”
张贤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刘小虎接替了张贤,当了司机,重新开了起来。而这一道上,大家再也没有了那种闲情逸致,只感觉到战争得残酷无情。
直到车子到了三斗坪,张贤放下了这两位女记者,她们在感谢张贤的同时,又对他进行了采访。那个美国的记者问道:“张副官,你认为这场战役我们能赢吗?”
张贤坚定地点了点头,告诉她:“肯定能赢!”
“你觉得日本鬼子能被打败吗?”
张贤同样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诉她们:“我们有四万万的兄弟姐妹,我们只要团结一致,就一定可以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
看到他如此得自信,这两个记者笑了起来,那个美国记者最后问道:“如果抗战胜利了,你想做什么呢?”
张贤苦笑了一声,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又回过脸来,对着她们悠悠地道:“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在这场战争中,大概所有军人都会死的。”
这两个记者愣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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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九日,日军独立混成第十七旅团于从公安附近出发,占领大堰西南方高地一带,大有进攻常德之势。
而几乎与此同时,也是在五月十九日凌晨,日军分兵两路向渔洋关进犯。其一部为十三师团主力的第一一六联队担任,从暖水街经风相坪攻向渔洋关;另一部从刘家场经仁和坪、全福寺攻向渔洋关,形成夹攻渔洋关之态势。
也是在这一日,在渔洋关之东北,渔洋河下游,日军第三师团正向宜都南部的茶园寺附近集结。在下午的时候,中美空军第一次四架飞机,第二次六架飞机来到这里,向这些罪恶的日军投弹袭击。这令日本第十一军的司令长官横山勇哀叹:“敌机今后的活动可能猖獗起来。”
同样也是在这一天,在西陵峡南岸的三斗坪,此时第六战区前线作战指挥部就设在这里,陈长官面部严肃地望着江防军的所有师长以上人员,这些人都是军中的精英,此次战役胜利与否,与这些在座的人不无关系。
面对纷乱复杂的作战情报与敌人兵力分配的情况,自然还是先由张贤这个长官部的作战副官来讲解了一番。
张贤站在了前面的作战地图前,面对下面江防军的司令、军长、师长以及参谋长们,这些人里有许多都曾是他的上级,是他的长官,而此时,这些人都如此聚精会神地来听自己讲解,虽说有一些紧张,但同样更多的是兴奋。
“鬼子进攻常德的这支部队就是独立混成第十七旅,这一次肯定又是佯攻,不过,他们这样部署,却可以用这支部队来担任后方掩护。”张贤指着地图,朗声说着,同时又指向渔洋河附近,道:“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意图。他们两个师团,一部攻打上游的渔洋关,一部攻打下游的偏岩,形成两路并行之势。若攻下渔洋关,这一部必定会直指清江,威胁恩施,所以渔洋关我们不能丢,不然恩施门户洞开,而石牌也将处于他们兵团的包围之中。”他说着,清了清嗓子,又继续指着宜都方向,道:“偏岩,处于长阳与宜昌间,这里一旦丢失,那么石牌要塞便整个暴露在敌人的正面,敌人必定会全力夺取。大家可以看到,在江对面,敌三十九师团等部已经集结待命,这一师团一旦过江,敌人将形成六到七万人的局部优势,那么后果可想而知。”说着,他回头看了看陈长官,见他点了点头,这才又道:“不过,各位长官先不要担心,军委会已经急调了湘北第九战区的七十九军和七十四军驰援过来,同时从第五战区的河南新野调过三十军协同江北各部攻打敌人后方,直属军委会的川东第三十二军已经划规江防军下辖,正在东调途中,不日可达战场。”张贤说完,扫视了下面的众位长官,目光正与胡从俊相对,胡师长向他报以赞赏的微笑。确实,看到张贤在这么多的师长军长面前讲解,对于他这个十一师的师长来说,也是莫大的荣耀,因为这个作战副官毕竟还是借调,他毕竟还是十一师的人。
听到张贤说完,陈长官站了起来,目光冷峻地扫视着在座的众人,问道:“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吗?”
“知道了!”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委座指示!”陈长官首先立正,大声道。众人一齐起身,全部立正,恭听委员长的指令,只听陈长官朗声道:“当此紧要关头,望各位共赴国难,英勇战斗,痛击敌军,坚决保卫石牌要塞。”
“是!”众人再一次齐声回答。
陈长官这才示意大家坐下来,又说了一番激励的话,这才开始进行战役布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