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野战军医院里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四个人把鸡蛋一分为二,田春妮与铁蛋用一个布兜着鸡蛋去找张义跟王金娜,而徐小曼与小蓝却是先去医院管理部,去认识的朋友。
徐小曼与小蓝都属于医护人员,其实她们分到下面的团营里,身上既肩负着医生救死扶伤、看病治疗的责任,又有着护士护理残弱、协助医治的责任,就是卫生员。由于是出于同一个系统中,徐小曼与小蓝对野战军医院并不陌生,她们还有很多朋友和老上级在这里,所以来到这里的时候,很自然地便找到了医院的副院长周尚彬医生,她们曾经在周医生的手下进行过培训。
当听说徐小曼跟小蓝是要去看望于得水的时候,周医生不由得摇了摇头,告诉她们:“小曼呀,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去了,这个于得水此时的心情很差,我想,他是不想见任何人的!”
“为什么?”徐小曼问道。
于是,周医生将于得水的伤简单地叙述了一遍,然后又告诉他:“这个人的脸整个地破了相,昨天我给他换药的时候,看着我都有些看不下去,好不容易才让他平静下来,但是他一整天都没有迈出过那个屋子,连送去的饭都没有吃上一口,今天早上我好不容易劝着他喝了点粥,我想怎么也要让他平心静气地呆上三四天,让他学会面对现实!你们这么过去,我只怕打扰了他的平静!”
“怎么会呢?”小蓝却笑着道:“周老师该不是怕他把我们吓着吧?呵呵,我们在连队里什么事没有见过?连被炸得面目全非、脑浆子出来的死尸都清理过,还怕个大活人吗?如今的我们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候刚刚来时的学生娃了!”
“是呀!”徐小曼也接着话:“我想这个时候,他应该是最需要得到关怀的,他总不能老躲着不见人吧?再说,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也要帮助他渡过一段难关!”
看到自己的这两个学生说得也有些道理,周医生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们两个这么说,那我就带你们去看一看他!”
从医院管理部出来,绕过了一堵矮墙,前面就是大雄宝殿,从这里再穿另一边的矮墙,就可以看到那个与厨房相隔很近的柴房,只是此时那些柴禾都已经堆到了外面,那间柴房被腾出来,成了于得水的病房。
刚刚走近这间柴房,便听到了屋里有人在警惕地用略为沙哑的声音问着:“谁?”
“是我!”周医生答着,同时示意着跟在身后的两个女学生停下脚步来。
“就你一个人吗?”屋里的人不信地问着。
“不!”周医生答道:“还有两个人过来看望你!”
“我不想见任何人!”屋里的人十分果断地回绝着。
“她们很想见你,想要感谢你,是因为你救了她,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周医生告诉他。
“不用!”屋里的人想也未想地答着。
“你开下门吧!”周医生喊着,刚才他试着推了推门,却没有推开,很显然屋里的人用什么东西把门顶住了。
“我不想见到任何人!”屋里的人还是十分得固执。
周医生回过身来,对着徐小曼与小蓝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没有说话,但是两个人已经明白了过来。
屋里子,张贤耳听着脚步声由近而远地去了,这才如释重负一样回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呆呆地发着愣。
昨天周医生为他打开了崩带,也让他对自己的面容被毁痛不欲生,在他放声大哭的时候,周医生跟他说了很多劝解的话,但是他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门口,他听到了思念以久的一个声音在说着:“想一想你那些死去的同袍战友,至少你还活着!”
他蓦然一惊,抬起头来,马上看到了站在门口之处的王金娜,王金娜显然知道于得水的伤情,她是到这里来找周医生有事谈的,正目睹了屋里所发生的一切。
张贤只觉得浑身一震,对于这个见面他还没有做足充分的准备,脸上的泪花闪动着,眼睛也顿时失去了明睿,如同被电击了一样愣愣地看着门口处的娜娜,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
当看清于得水整个面容的时候,王金娜也不由得浑身颤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虽然这个表情是一闪即逝,但是却没有逃过张贤敏锐的目力。王金娜的惊讶,并不是这张已然半边鬼半边人的面孔,这么多年来的行医生涯,便是比这张脸还要丑陋的面孔她也见过,她惊讶的而是在这张面孔之中那熟悉的眼神,这眼神让他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张贤来。她不由得一动,但是如何也无法把面前这个叫于得水的人,跟玉树临风的阿贤相提并论,这种想法也只是刚刚闪现,便又被她马上否决,她清晰地记得阿贤的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那是当年鄂西会战的时候,被日本鬼子的刺刀划出来的;而这个人的左脸就是鬼脸,便是有疤也无处觅迹。
看到王金娜的战栗以及面孔的表情,张贤蓦然惊醒过来,可是他的感觉却是别样的心情,也许是王金娜害怕了,所以才会战栗;那面孔的瞬变在他看来也并非惊讶,而是恐惧!他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脚底,连忙转过脸来,再一次深深地埋进了枕头里,再一次放声痛哭起来。对他来说,他的妻子并没有认出他来,同时还把他当成了异类,这才是真正打击他的地方,曾经有过的一点自我安慰的希望也在这个刹那间化为了泡影。
张贤太聪明、太敏感了,以至于在这个犹豫不决的时候终于做出了一个错误至极的判断,而为了这个错误的判断,张贤与王金娜之间都为此付出了悔恨终身的代价!
王金娜再也没有说别的什么,在门口处站立良久,看到屋里的周医生的确很忙,而这个叫于得水的伤员也的确很伤心,便没有再等下去,而是转身走开了。
直到听到王金娜离去的脚步声,张贤这才再一次抬起头来,这一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来,以前的张贤已经死去,而活着的不过是一个叫做于得水的俘虏兵!
这是一个令人心情沮丧到极点的时候,张贤默默地承受着,周医生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重新给他这张新生的脸涂上药膏,当他再一次拿起崩带准备裹住这张半人半鬼的脸时,却被张贤推开了,平静地问着:“周医生,你不是说敞着会好得快一些吗?”
周医生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同时又告诉他:“是呀,只是我担心你还要哭,还是觉得把你的脸包起来的好!”
“放心吧,你不是说过了,只让我哭这一次吗?如今我哭过了,不会再哭!”张贤告诉他,装出一付泰然自若的样子。
周医生再一次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叫于得水的俘虏兵转变得这样之快。于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把崩带重新放回到护士的托盘里,告诉他:“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么这个绷带也就没必要打了,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张贤也点着头,想起了王金娜的那一句话来,不由得道:“是呀,想一想我那些死去的同袍兄弟,至少我还活着,这已经就是上天的垂青了!”
“你要是能这么想,那就很好了!”周医生赞同着道。
可是,对于张贤来说,真得要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却并不是一件说出来这么简单的事。当周医生走了之后,他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了间狭小的柴房里,思索着自己应该面对的人生!这是一个十分深刻的问题,就如同人是从哪里来?又是要往哪里去一样得深刻!想来想去却始终没有一个结果。后来,暮鼓响起的时候,有人过来给他送饭,他也未加以理会,这却吓坏了周医生,以为他会想不开去寻短见,连忙跑过来撞开了门,当看到端坐在床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张贤时,他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
就这样,张贤一直静静地坐在床上,头却是在胡思乱想着,天马行空一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夜悄悄地来临,无声无息地走向黑暗,张贤迷迷糊糊的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不知不觉之中,晨钟响起,天也已然悄悄地亮了起来,可是,他却还是没有想出一个结果来,仿佛自己的人生当真得就是一片的混沌,犹如乱麻一样无处可解。
“周老师,你帮我把这些鸡蛋煮给他吃吧!”徐小蔓也知道在一个人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不如让他好好的去清静一下,看来她们来得并不是时候,所以最终还是决定先离开,以后再来了。
周医生接过这篮子鸡蛋点着头,答应着道:“好!”
小蓝想起了什么来,经不住地问道:“周老师,听说你们这里来了一位全国有名的大医生,是真的吗?”
“大医生?”周医生愣了一下,马上笑了起来,同时点着头道:“是呀,她的确是一位大医生,可以给人做开颅手术!”
“开颅?”徐小曼与小蓝都经不住地睁大了眼睛。
“二十旅有一个战斗英雄,昏迷二十多天,就是她开的颅,今天早上醒来了,病情也已经平稳下来!呵呵,她的确是不同非响呀!”周医生提起王金娜,也是由心里向外面地佩服着。
“哦?”小蓝也徐小曼对视了一眼,请求着道:“我们能去看看她吗?”
周医生愣了一下,再一次笑了起来,告诉她们:“这有什么好看的,她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又不是什么动物!呵呵,你们两个还是快快回去吧,晚了只怕赶回去天就黑了。再说,人家也忙得很,还要替别人看病呢!”
见到周医生并不愿意带她们去看,两个人只好告别着准备离开。可是走出了管理处,小蓝却有些不甘心,对着徐小曼道:“我们大老远地跑来,病人病人没有看到,大医生大医生也没有看到,太冤枉了吧!”
“是呀!”徐小曼也有些同感,想了一下建议着道:“要不我们自己去偷偷地看一看吧!”
“好呀!”小蓝十分赞同着。
当下,两个人问了一个护士,然后顺着她的指引,从大雄宝殿绕过,直奔后面的偏殿,那里是熊革命的病房,王医生应该会在那里。
可是,她们两个走得太快,刚刚转过大雄宝殿,正与侧面过来的一个人撞到了一起,这个人手里还端着一只碗,“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来,碗摔成了两半,那碗里装着的原是一碗鸡蛋羹,此时的鸡蛋出散了一地。
“你们怎么不长眼睛呀!”这个人不由得破口大骂!
“对不起!”徐小曼与小蓝同时道着歉,可是抬起头来,看清了这个人,小蓝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哈哈,原来是你呀!”
徐小曼也抬头看去,却也认得,正是纵队司令部里的武小阳。
当看清撞到自己的是小蓝与徐小曼的时候,武小阳也愣了一下,对于这两个人他就有如被蛇咬过怕绳头一样,不愿意多看一眼,皱着眉头忍不住说了一句:“难怪这么倒霉,原来是遇到了你!”
一听到这话,小蓝不由得生起了气来,指着他问道:“武小阳,你说得是什么话!”
武小阳却不愿意来作解释,指着地上的鸡蛋羹道:“你撞翻了我的碗,赔我的鸡蛋羹!”
“我就不赔!”小蓝故意耍着赖。
徐小曼觉得的确是自己这边不对,拉着小蓝,想要让她声音放低下来。
正在争吵的时候,春妮陪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披着一头卷发、穿着白褂子的女医生走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徐小曼和小蓝,不由得喊出了声来:“原来是你们呀!”
一看到春妮,小蓝就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样,一把拉住了她,同时告诉她:“你看你看,我只不过是不小心撞翻了他的碗,他就这么吹胡子瞪眼的要我赔这赔那的,还骂我不长眼睛!”
“你……”武小阳却没有想到小蓝会恶人先告状,气得脸鼓鼓的,道:“这可是给革命做的,是王医生让做的,这些鸡蛋可不好搞到!”
春妮笑了起来,对着他道:“呵呵,小武哥,这些鸡蛋其实就是小曼姐跟小蓝姐给的!”
武小阳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一回,小蓝就仿佛是抓到了武小阳的一个辫子,指着他对着春妮道:“春妮妹子,这个武小阳,你可要好好的说说他,这个人喜欢在别人的背后说坏话,还喜欢吹牛皮,其实什么都不是!你可以好好治治他,不然将来你嫁给他,他一定会欺负你的!”
小蓝的话一出口,将武小阳与田春妮都说得莫名其妙,同时又都羞红了脸,武小阳却是心里一种滋味,而嘴上却是另一种滋味,回敬着:“你胡说八道什么?”
春妮也不满意地道:“小蓝姐,你说什么呀,俺跟他怎么会呢?”
小蓝怔了怔,非常奇怪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却是指着武小阳的脚下,问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武小阳不是穿着你给做的鞋吗?”
大家不由自主地看向武小阳的脚,武小阳想要把这双脚收起来,但已经不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