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小了许多,张贤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心头一片得茫然,刚才的忐忑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平静,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的,想躲是躲不掉的,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了,应该如何面对,那么就要去如何面对了。
中间的桌子上有一台收音机,张贤顺手拧开了这台收音机的旋纽,喇叭里马上响起了新华社播音员清辙响亮的声音,正在宣读着义正词严的外交部抗议,抗议着美国军舰进入台湾海峡,同时也在宣读着毛主席的那篇著名《论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文章:“原子弹是美国反动派用来吓人的一只纸老虎,看样子可怕,实际上并不可怕。当然,原子弹是一种大规模屠杀的武器,但是决定战争胜败的是人民,而不是一两件新式武器。……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
播音员的声音铿锵有力,张贤的脑子却在走着神,美国终于按捺不住国民党的失败,终于介入到了台湾海峡,看来蒋介石集团的那些人终于可以长长的出一口气了,美军到底不是国民党军,并非解放军说打就可能打得动、打得败的!台湾应该在近一段的时期里可以得到安宁,但是这种借住于外部强势来阻隔国家统一的事例,对于中华民族来说,却又是如此得悲哀,或许国民党残兵残将们可以苟且一时,但是只怕终将背负起历史的桎梏,成为象吴三桂、袁世凯那样被国人永远唾骂败类!
只是,台湾的事、国民党的事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如今他真真实实,确确切切需要面对的却是眼前的困境。
那本日记本来就应该毁掉,可是张贤却又出于一种对肖剑的歉疚,而没有这样做。肖剑已经牺牲了,他留在人世间的东西不多,这本日记其实是记录了他在与汽车连的同志们一起参加剿匪的经历,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写照,怎么也应该当成一件遗物,留给他的后人以示纪念。也正是出于这种人之常情,所以张贤把这本日记保留了下来,在他认为,只要自己不把这本日记拿出来,别人也不会知道的,所以这本日记一直被他贴身携带着。
可是如今,这本日记怎么就会丢了呢?
如果这本日记被交到了上面去,那么他又应该怎么办呢?这个时候的共产党是眼里揉不得砂子的,虽然那本日记里并没有提到于得水就是张贤,也没有指出他就是一个混进革命队伍里的坏蛋,但是却提出了于得水是个可疑的人物,单单是这一条,就足够敌工部对他审查半年的了。想起那个只因为当过国民党少校,没有如实说出来便被枪毙的倒霉蛋,张贤便不寒而栗了起来。
也许,这件事没有他所能想象的那么坏,实际的事情也并不是他所能够想象的。那本日记只是被熊三娃收到了哪个地方,并没有上交上去,张贤相信以他与熊三娃过命的交情,熊三娃是不可能出卖他的。想到这里,他又望了望那几件晾在竹竿上的衣物,心里暖和了许多。
终于,营房的门口传来了喊着口号齐步走的脚步声,张贤一下子被惊醒了过来,不由得站起身来向门外望去,在漫天的小雨之中,一队浑身湿透的解放军仿佛是毫不在意一样,依然排着整齐的队伍,走了进来,张贤知道,这是大家结束任务回归了。
很快,营房里又热闹了起来,原本空空的营房马上满是狼狈不堪的战士们,大家都忙着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许多人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短裤,把脱下来的衣物拧成一团,往脸盒里使劲地拧出水来,恨不能把衣服拧成两断。
熊三娃越过众人跑到了张贤的面前,看着他有些发呆的眼神,忙忙地问着:“咦?阿水哥,你的病好了?”说着伸出手来摸张贤的额头。
在熊三娃的手触到张贤的额头时,张贤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熊三娃刚刚从外面回来,手太凉了。熊三娃也觉出了张贤的感觉,连忙又缩回手来,陪着笑道歉道:“哎呀!看我,手这么凉,怎么可以摸你呢?”
张贤摇了摇头,应着:“没事,我已经好了!”
“这就好!”熊三娃一边说着,一边也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从床底下摸着脸盆。
“三娃,我的衣服是你帮我洗的吗?”张贤平静地问着。
熊三娃把湿衣服丢进了脸盆里,看着张贤却是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他:“不是!”
张贤的心一跳,连忙又问道:“那是谁?”
“武小阳!”熊三娃笑着道,同时作着解释:“你发烧了,他的老婆过来替他洗衣服,呵呵,我就把你的衣服也一起丢给了他!”他说着还很是得意,在他看来,以为是占了人家的一个便宜。
“谢三娘?”张贤不由得一愣。谢三娘此时刚刚跟武小阳结婚不久,本来武小阳不过一个副排长,还是张贤的副手,根本没有单独的房子供他们住的,是夏阳把自己的独间让出来给了这一对新婚夫妇。但是武小阳却认为反正很快就要转业了,还是跟大家多待在一起好些,所以并没有搬走,那个独间倒是成了谢三娘一个人的住所,武小阳只是偶尔会过去跟她住一住,倒是谢三娘,经常出入到他们这个排的营房,搞得大家大热天都不敢光着身子。
看来,那本日记一定是被谢三娘拿去了!张贤猜测着,只是这个谢三娘根本不认得几个字的,对于肖剑的行草肯定看不懂,那么一定会给武小阳看。想到这里,张贤放眼找寻着武小阳的身影,却根本没有看到他。
“你要看什么呢?”熊三娃望着张贤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武小阳呢?”张贤问道。
“哦!他走了!”熊三娃告诉着张贤。
“走了?”张贤怔了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准备去夏阳让出的那间独屋。
“你去哪儿?”熊三娃问着。
“去找武小阳!”张贤答着。
“别去找了!”熊三娃喊住了他。
张贤停下了脚步来,转身看着他:“为什么?”
“武小阳走了!”熊三娃这才解释着,语音已然有些沙哑,道:“他带着他的老婆是复员了走了!”话说出来的时候,还有些留恋地舍不得。
张贤愣在了当场,有些不敢相信:“怎么这么快?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其实我们也是在他走的时候才知道的!”熊三娃黯然地道:“那家伙早就在活动了,瞒得我们大家严严的,是刘军长亲自给他发的复员证,给他写的评语!前天你病了不知道,可是他等不了你,因为车票已经买好了,他还让我向你道歉的,没有及时通知你,我是看你一直没有好过来,所以也没有跟你说!”
“哦!”张贤长长地说了这么一声,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一样的感觉。“小武去了哪里?”张贤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才问着。
“他回老家了!”
“他为什么不留在昆明呢?”张贤有些不解,问道。
“我也问过他,夏营长说我们营可以留在昆明转成公安的,可是他说想家了,还是你说的对,叶落归根,人总不能老是飘泊在外,总是要回家的!”
听着这番话,张贤沉默了,当初就是他用这番话来回绝夏阳的挽留,只是在七十二军还没有完全解散,他还没有走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刚刚新婚不久的武小阳却成了他们营里第一个复员的兵。张贤一直记得当初在野战军医院里的时候,武小阳是对着一个叫做田春妮的女兵求爱的,当武小阳娶谢三娘的时候,还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这个时候想起来,一切也就释然了。显然,武小阳是真得准备离开了,离开七十二军,离开那个他曾经爱过却又得不到爱的女人,的确,选择一个爱自己的人再走,远离伤心之地,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问他回老家去做什么呢?他告诉我说回家种地去,然后再养一群小孩子!”熊三娃依然说着,同时言语里满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羡慕与忌妒,也许对于他来说,能有自己的一亩几分地,能结婚生子,能合家在一起生活,就是永远的幸福。
只是,武小阳夫妇的离去,却让张贤保存的那本肖剑的日记本失去了可追查的目标,这到底是一件好事呢?还是一件坏事呢?张贤心里面一点的底都没有。想一想,虽然谢三娘不认识字,但是武小阳却认得的,就算是肖剑的字迹再潦草,他也应该可以认得一二的,更何况他也认识肖剑,也曾经历过那段剿匪的时光,也是那个小分队的成员。
“对了!”熊三娃好象是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来,一边拧着脱下来的衣服,衣服上的水被拧出来滴到脸盆里,他抬起头看着张贤,这才道:“是我送武小阳去的车站,在临上车的时候,他说从你这里拿了样东西,不过已经托夏营长转交给你了,等你醒了让我跟你讲一下的,这两天我也事多,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张贤愣了一下,又连忙问道:“他没说是什么吗?”
熊三娃摇了摇头:“他没说。”
张贤刚刚平复的心境又翻腾了起来,看来,那本日记是落在了夏阳的手里头,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