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如今我是走不了,你能不能去一趟北京?”到这个时候,王金娜终于下定了决心,问着徐小曼。
徐小曼愣了一下,忙问道:“大嫂,你要我去北京作什么?”
“你先等一下!”王金娜说着,走出了门,回到自己的住处,从随身带来的的衣箱里翻出了本与《毛主席语录》一样大小的塑料皮的笔记本,又马上转身回到了会客室,坐到了徐小曼的对面,把这本笔记本递给了她。徐小曼接过这本笔记本,愣愣地看着王金娜,有些不知其解。
王金娜道:“这个笔记本是当年我为中央领导治病的时候,中央领导送给我的,当时他还送了我一支钢笔,但是那支钢笔我没有要!这个笔记本上有他的提名,你拿着这个笔记本去北京找他,或许能够管上用!”
徐小曼手有些哆嗦地打开了这个笔记本,第一页上就写着“敬赠王金娜同志”这几个字,后面还有那位中央领导的名字和日期,她知道如今被王金娜救过的这位中央领导还是一个被毛主席信任的有很大实权的人,如果他肯出面帮忙的话,张义也好,王金娜也好,一定不会有事的。当下,她收起了这本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十分郑重地点着头:“放心吧,大嫂,我一定会去北京的!”话说出口来的时候,她的心里也感到了些许的踏实。
眼见着会面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王金娜这才问起家里的其他人来,徐小曼一五一十得相告着,小强已经不上学了,中央号召知识青年要到劳动人民中间去,于是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在全国展开来,小强自然也难脱这股洪流的席卷,因为出身不好,他和几个与他同样出身不好的同学一起去了云南的边陲;而田卫红也没有逃脱这场运动的号召,跟着小强一起去了,这让徐小曼还有些放心,毕竟这对表兄妹能在一起也能得个照顾。
“云南,那是小强出生的地方呀!”王金娜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她们都是到过云南的人,如今在云南还有很多的好友,其中不乏在省里身居要职的人。
徐小曼也点了点头,告诉着王金娜:“大嫂,你就放心吧,我给小兰写过信了,让小强去找她,她一定会照顾小强他们两个的!”
王金娜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徐小曼所说的小兰是谁,那是徐小曼当初在部队医院里的时候,最要好的一个姐妹,因为她好说好笑,为人十分爽直,什么话都敢说,所以大家都叫她作大嘴巴小兰。当年,小兰是嫁给了云南军区的一位团长,如今应该也是一个很有地位的人了。如果小兰能够照顾小强的话,就真得可以不用她们这么担心。
“熊雄和卫东呢?”王金娜又问道。
徐小曼道:“卫东还在船上当水手,因为有熊雄照顾,他现在正在跟轮机长学开船呢!熊雄已经和杜娟结了婚,呵呵,小两口子过得还行吧!”她说着,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对着王金娜道:“对了,熊英也来信了!”
“哦?”王金娜连忙问道:“他说什么了?”
徐小曼点了下头,告诉着她:“熊英说他今年刚刚被提了干,还准备过年的时候回来和大家一起过个年呢!”
听到这个消息,再想想熊卓然,王金娜不由得十分欣慰。熊英自从当兵走了之后,也有很久一段时间没回来了,能够提干部,就说明他在部队里干得还不错。只是想一想熊卓然的惨死,却又让人倍觉得心伤。
“对了,小曼,你现在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哪里?”王金娜关心地问着。
徐小曼笑了一下,对着她道:“我还好,现在住在医院的宿舍,有的时候武小阳还能经常帮我,你就放心吧!”
听到这话,王金娜的确是心安了,她又不由得问道:“武小阳还好吧?”
徐小曼道:“小阳还是老样子,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右派投降派,但是现在不怎么开批斗会了,所以他的日子还好过一点。呵呵,医院里那些最脏最累的话都没有人去干,前些时为了开批斗会,军宣队把武小阳关了十天,医院里的垃圾也没有收,水也没有人烧,最恐慌的是太平间里那些尸体也没有人管,医院里只好每天派人去做这些事,搞得大家都叫苦不迭,赶紧要求把武小阳放了回来。从那以后,就算是再有批斗会,也没有人去找他了!”
虽然徐小曼是当笑话来跟王金娜讲,但是王金娜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武小阳好在身份低微,一直生活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从不与人争,也不会威胁到任何人,所以就并不引人注目,这也许就是他能够最终逃避掉迫害的原因。想一想,当年他跟张义都曾是刘兴华的警卫员,后来张义作到了团长,而武小阳最大的官也就是一个连长;如今,张义却要因为他曾当过团长而被人诬陷,可是武小阳却相安无事,这也许也是一种因果吧!
半个小时的间很快就到了,军宣队的队长是破例为王金娜又多放出了十几分钟来,但是她和徐小曼的话总有那么多,谈起来的早就忘记了时间的存在,门口外的宣教员三次进来提醒着她们时间已经到了,不得已,徐小曼只得结束了这一次的探视,依依不舍地带着两个孩子离去。
徐小曼走了,一走便沓无音讯,王金娜开始魂不守舍了起来,家虽然没了,但是家里的人却又各奔东西,别人都还好说,如今她最为担心的还是张义。有一点儿她真得有些搞不明白,毛泽东为什么要发动这么一场把他们一家人都陷入到了灾难中的文化大革命呢?如果说当初的镇反、三反五反这些运动是为了打击与共产党作对的敌对分子,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此时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又代表着什么呢?看一看那些被整倒、整死的人,竟然都是一些忠诚而忠实的老革命者、老共产党员,实实得令人心寒,当初跟着共产党、跟着毛主席一起干革命的这些人们,有谁又会想到到头来却被自己所追随的人,革了他们的命呢?这只能让王金娜想起了历朝历代总是不断上演的那一幕幕悲剧:狡兔死,走狗烹!
半个月之后,李院长又回到了五七干校里,他的阑尾被割除,病总算是治好了,但是却留下了一个后遗症。照理说,切除阑尾对于一个医院来说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而且几天就可以出院,李院长之所以被拖了半个月,还留下后遗症,却也是自认倒霉。他在手术之后可以下地了,医院里每天也在进行着早请示、晚汇报,大跳忠字舞的仪式,每当这些仪式进行的时候,医院里所有的医生和病人都要认真得进行,除非是严重的不能动的病人可以免除。医院军宣队认为阑尾炎又不是大手术,而早请示、晚汇报是关系到对毛主席忠不忠的态度问题,所以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借口求得避免。无奈之下,李院长只好跟着大家一起进行早请示、晚汇报,每天的读和唱之类倒是可以滥竽充数,但是在跳忠字舞的时候,身子一动伤口位剧痛,在坚持了两次之后,李院长最终还是在其他医生“伤口未愈,正在发炎”的掩护之下,得到了可以不跳忠字舞的豁免。后来,伤口终于好了,但是自此以后,只要他进行稍微剧烈一点儿的运动之时,那个部位就会作痛起来,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
五七干校的劳动量还是很大的,终于,手术痊愈之后的李院长还是没有经得起劳动的折磨,又一次病倒在了田地里,军宣队的队长也有些慌了神,毕竟这些人来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如果真得死了人,他也不好交待的,所以只好让李院长回来休息。因为王金娜和李院长是一个班排的,原来又是同事,她还是医生,所以自然将照顾李院长的任务交给了她。
在安排好李院长躺到床上之后,闲着没事的时候,王金娜又和他聊起天来,先是问了一些医院里和军医大学里的事情,单位的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令王金娜有些反感的是如今的大学再不是原来那样看学生各自的本事录取,而是看各自的出身,尤其是那些所谓的由工农兵代表推荐的大学生,有的人连基础知识都不会,甚至还有很多人根本就是文盲,她真得不能想象,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培养成人材呢?如果整个国家都是靠着这样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来搞建设,又从何谈起中华的复兴呢?
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情,王金娜还是不由自主地又问起了张义和徐小曼的消息。对于张义的情况,李院长知道得并不多,大都是前些时徐小曼来探望她的时候所说的那些事,但是在说到徐小曼的时候,他却欲言又止,分明是有什么事不想让王金娜知道。
“老李,徐小曼是不是出事了?”看到李院长闪烁其词的样子,王金娜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最怕的就是徐小曼会拿着那个笔记本去北京找中央领导的时候出了事。
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了,李院长终于还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告诉着她:“金娜同志,这要怎么跟你说呢?你可能不知道,小曼和张义已经离婚了!”
“什么?”王金娜就好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一样,脑袋一下子便大了起来。
李院长却是十分郑重地点着头,告诉着她:“我也是在我回来之前,刚刚听说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金娜急急地问道。
李院长道:“我是医院的党委书记跟我讲的,徐小曼企图去北京告状,被革委会逮了个正着。但是,徐小曼拿着中央某领导人的签名,所以革委会的人并没有把她怎么样,而是不断地动员她和张义离婚,张义本来就是走资派,而且还有极大的敌特嫌疑,徐小曼还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就是对党的不忠,对人民的背叛。开始的时候,徐小曼死活不同意,但是后来是张义先提出离婚的,当她看到张义亲笔的离婚协议书之后,只得哭着签了字!”
听着李院长的话,王金娜只能是欲哭无泪,欲悲无声,看来还是自己害了徐小曼和张义,要不是她让徐小曼去北京上访,或许革委会的人也不会如此胁迫这两口子离婚,在这些革委会的人看来,只要是徐小曼和张义没有一点儿关系了,就算是她跑到北京去替张义鸣冤,也成了名不正言不顺了。
看着王金娜呆呆发愣的样子,李院长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半天之后,还是以一个老朋友和老同事的好意对着她道:“金娜同志,我想有一件事你还是要提前作好心理的准备!”
“什么事?”王金娜几乎是机械式一般地问道。
李院长道:“被牵连到熊卓然反革命案件里有几个人已经被枪毙了,连宋明亮部长也没能幸免,张义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很可能会被判死刑!”
王金娜本来就已经悲痛的心,变得越发得绝望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