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知道这个于得水的方案与志愿军总部所制定的作战方针有些出入,但是王大虎还是非常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因为时间的紧迫,已经不容他再多作犹豫,他必须要马上作出决定。的确如于得水所说的一样,他的这套作战方案,对于二一五师来说,应该是牺牲最少的,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仿佛是看出了王大虎的犹豫,政委姚其刚建议着道:“我看我们可以把这两个方案整合一下,前面按照于得水的建议,用两个团迂回穿插到春川的南面去切断通往洪川的公路,但是在成功之后,可以马上向北佯攻春川城,造成围攻春川的一种态势,或许能够吸引加平的敌人出动!”
王大虎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方案也不失为一种替代,最少从南面进攻,不会出现象于得水所担心的那样,众多部队集聚在河口的三角洲处成为敌人炮火的标靶。当下,他立即点着头道:“嗯,我看可以!这个方案不错!”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赞成,认为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折衷。
张贤不由得有些苦笑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方案是不可能通过的,便是上报到军部,熊卓然也不会同意。虽然他们二一五师有可能以最少的代价夺取春川,但这却并不是上级需要的。不过,针对于姚其刚政委的方案,他也只能点头,因为他知道就算是佯攻不成的时候,那两个团还有可以撤退的余地。
方案一旦决定,王大虎立即安排了下去,命令六四三团坚守牛头山,继续与春川城的敌人对峙,而另外两个团迂回到春川之南,先切断通往洪川的公路,再从南面攻击春川城。
看着王大虎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张贤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走出这间隐蔽在山谷中的帐篷,马上感觉到刚才还压抑的神经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他的心情也跟着舒畅了许多。想一想,王大虎虽然没有采纳自己的作战方案,但是却也放弃了开始时制定的那个笨拙的从牛头山强渡昭阳江的攻击计划,这就是在无形中挽救了许多战士们的性命,不至于二一五师产生没必要的重大伤亡。单从这一点上,他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那些被称为“同志”的战友了。
但是,轻松之余,张贤不免又对自己的处境有些担忧,王大虎莫名其妙地要求他来参加二一五师的作战讨论,这是对他的一种抬举,不过同时也是对他的一种认可,而这种认可换来得可能是别人的妒忌。象他这种身份的人,应该尽量保持低调才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一想,如此一来,只怕离着他身份的暴露已经不远了。
一想到自己真实身份的暴露,张贤不由得深身一颤,马上又想起了刘兴华的衷告,现在的时机并不成熟,而且非常危险!刘兴华是志愿军里的高级领导,他知道的事情远比其他人要多得许多,也站得高看得远,他的警告不是空穴来风,应该是真正的凶险。
不过,张贤转念一想,又有些坦然,人要作到问心无愧并不容易,但是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没有作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就算是他被当成反革命抓起来抢毙掉,也了无遗憾!
熊三娃悄悄地从下面的营地里走了过来,来到了张贤的身后,张贤听到了声响,猛一回头,看到他的时候,才不由得笑了起来,骂着他:“是你呀?跟作鬼一样,吓了我一跳!”
熊三娃却没有心思来与张贤开玩笑,他的脸色阴沉着,压低了声音,十分担心地道告诉着他:“他醒了!”
“谁呀?”张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口问着。
熊三娃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提醒着他:“还能是谁?”
张贤蓦然明白了:“你说得是宋明亮部长?”
熊三娃点了点头。
张贤的心不由得一抖,忽然想到,自己原来就是生活在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宋明亮的清醒,其实就是他身边的一枚定时炸弹。
“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张贤忍不住地问道。
“今天早上!”熊三娃告诉着他。
“今天早上?”张贤经不住又问了一声。
“是!”熊三娃答着:“我们一回来,我就过去看了,他那个时候刚刚醒过来,医生还在给他喂药,他还认得出我来,我想他会很快就清醒的!”
张贤点了点头,如果宋明亮早上才醒过来,到现在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而这半天里,他一直与王大虎、姚其刚是在一起的,所以宋部长也不可能见到二一五师里其他的高级领导,也就是说他还不可能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其他的人。
“走,我们去看看他!”张贤当即地决定着道。
熊三娃愣了愣,有些担心地道:“他可能会对你很不利的!”
“我知道!”张贤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你放心,他暂时还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如今他是躺在那里动不了的,这种事他也不可能去跟别人瞎说,除非是告诉王师长和姚政委。只是如今,战斗才刚刚开始,只怕师长和政委也都没有时间到医院里去看他!”
“可是,要是战斗结束之后呢?”熊三娃忍不住地问着。
张贤呆了一下,苦笑了一声,道:“战斗结束只怕也要在几天以后了,如今我也想不了那么远了,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可是我总是担心呀!”熊三娃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
张贤有些感动,熊三娃是真正关心他安危的人,也是他这一生中所交到的真正朋友,与其说是朋友,真得不如说是兄弟!在他自己都把宋明亮的事抛到九宵云外的时候,熊三娃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不由得走到了熊三娃的身边,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道:“走,我们还是去看看宋部长吧!”
熊三娃有些无奈,只好跟在了他的身后。
张贤见到宋明亮的时候,他正坐在树林边的一个担架上,倚着一块石头晒着太阳。二一五师的随军医院十分简陋,也不过是在树林中搭起的几顶绿色的帐篷而已,很多伤员是挤在一起,只有那些重伤员是躺在担架上的,以便于随时可以被抬走。
宋明亮是被医护人员抬到这块石头边上来享受一下阳光浴的,他的脖子、左手手臂和两条腿的腿骨处都打着夹板,那天他被炸下悬崖,虽然命大没有被炸死,也没有被摔死,却有几处骨折,如今就跟一个植物人差不多,只不过比植物人能说话,可以有思维。
“宋部长醒过来了?”张贤还在都远的时候便叫着他的名字,显得十分关心的样子。
宋明亮一双空洞的眼睛正盯视着面前的一簇野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惊了一下,抬起头,想要转动脖子,却因为夹板的缘故,转动不得,只能半个身子扭过来,看清了张贤的脸。
“别乱动!”张贤连忙紧走几步,扶住了他,让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好。
宋明亮的目光盯视着张贤的脸,表情有些复杂,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呵呵,宋部长,听说你醒了,我们营长可是专门来看你的!”熊三娃从张贤的后面跟上来,也来到了宋明亮的身前,同时也不忘记提醒着他:“那天要不是我们营长,你可能早就去见马克思了!”
张贤不由得回过头,骂着:“三娃,瞎说什么!”
熊三娃却是一副愣头青的样子,对着宋明亮坚持地道:“本来就是这样的嘛!那天你被敌人的炸弹炸下了山崖,大家都以为你被炸得粉身碎骨了的,可是营长非要大家分头去找,说就是尸体也要找到!呵呵,宋部长,你不要怪我说得不吉利,那天就是这样的。最后还是在他的指挥之下,我们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从下面救上来,我还差点儿掉下去呢!”
战场上营救自己的同志,本来就是天经地意的事,救人也不应该去图报的。张贤知道,熊三娃之所以要这么说,就是说给宋明亮听的,就是要告诉他,他的这条命是由张贤救下来的,他欠下了张贤的一条命。
宋明亮眨了一下眼睛,因为没有戴眼镜,所以他的眼睛显得十分突出,仿佛是死鱼眼一样,看人的时候也要盯视格外得久。
“谢谢你们!”宋明亮低声地说道,满怀着真诚的感激。
“呵呵,宋部长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张贤轻笑着,摇着头,同时道:“其实当初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参加解放军,我也不可能成为营长,呵呵,要说感谢的应该是我,不是你!”
被张贤提到了往事,宋明亮并没有觉得踏实下来,反而却有着一种针扎一样的刺痛感,这种感觉一旦出现,就好象是连琐反应一样,带动着浑身本来就还没有消肿的伤处痛不欲声,他的整张面孔都不由自主地紧缩成一团,只能是强咬着牙关,汗水滴滴地渗出脸上。
“是不是哪里很痛?”张贤马上看出了他的难受,经不住关切地问着。
“没事……没事……”宋明亮摇着头。
“我再帮你换个姿势吧!”张贤建议着。
宋明亮点了点头。
于是,在张贤与熊三娃的帮助之下,宋明亮由背倚着山石,换成了斜倚着山石,这才觉得那种痛减轻了不少,他面部紧缩的表情也渐渐地放缓了下来。
看到宋明亮如此痛苦的样子,张贤真得不忍心再打扰他的休息,当下站起了身来,对着他道:“宋部长,你先休息吧,如果有什么事,让医生找我就是了,你们医院的安全也是由我们警卫营来负责的!后面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师部那边还有很多的事等着我们呢,我先走了!”说着,转过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宋明亮在后面喊道。
张贤回过了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对了,我想问你一下,看到我的机要包了吗?”宋明亮终于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问出了口来。
张贤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他转头看向熊三娃。
熊三娃却是生怕张贤答错,连忙道:“你说的那个机要包呀?它掉到山崖下面去了,你的眼镜也掉下去了,下面是条河,我看着那包和眼镜都沉到河里面,要不然我就帮你下去拿了!”
“哦!是这样呀!”宋明亮长出了一口气,就好象是一颗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一样。
“宋部长,你还有什么事吗?”张贤再一次问道。
“没……没什么了!”宋明亮答着。
“没什么,我们就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张贤客气地道。
“不用了!”宋明亮却回绝着:“既然战斗开始了,你们还是把心放在战斗上去吧,我会等着听你们师胜利的消息!”
张贤呆了一下,点了点头答着:“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