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贮备粮库的时候,正如姜秘书说的那样,李团长带着人正在往军车上装着粮食,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米已然很快推满了三四辆车。
“李团长,你这是怎么回事?”张义第一个不满起来,看到李团长后,大声地质问着。
不等李团长回答,从一辆车后走出来了一个人,悠悠地答着:“呵呵,张书记,你管地方上的事,怎么还管到我们军队里来了?”
张义定睛看去,不由得有些脸红耳赤起来,走过来的是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正是七十二军的现任军长王大虎,而紧随其后的是原来七十二军的军长、如今已然成为武汉军区副司令员的熊卓然。张义当初在部队当团长的时候,王大虎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这个时候见面,便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原来两位首长也来了!”张义只得陪着笑,明知故问地问候着。
熊卓然从王大虎的身后走了出来,来到了张义的面前,却是摇着头,和缓地对着他道:“张义呀,我知道你这个县长不好当,很体谅你的难处!但是,你也要体谅一下别人的难处呀!你这么把着,不让我们运粮,也不是一个事呀!”
“呵呵,老熊呀!不是我们把着,而是老乡们把着,不让运呀!”直到这个时候,刘兴华才从后面赶了上来,他到底在年岁上比张义大了许多,脚步还是赶不上张义的脚步。
“哟!老伙计,你也在这里呀!”熊卓然有些惊讶,连忙迎上来,两个人紧紧地握住了手。
刘兴华与熊卓然握完了手,又与王大虎握手,王大虎在这个时候也有些局促,他也没有想到刘兴华会出现在这里,刘兴华毕竟曾作过他的军长,他对刘兴华还有一种特别的崇敬。
“老熊,你也不要责怪张义,是我不让运的!”刘兴华觉得没有必要和熊卓然与王大虎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告诉着他们。
熊卓然和王大虎对视了一眼,有些意想不到,王大虎不好开口,熊卓然问道:“那么,老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的车队为什么会被当地的老乡阻拦呢?”
听着熊卓然如此得质问,仿佛他是在怀疑这一件事都是自己背后主使一样,这令刘兴华有些不快,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跟他们讲解着事情的经过,说到最后,他不无愧疚地道:“要说这件事的出现,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作为代省长来说,辖下的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我们所有当官的人,都应该好好的检讨!”
熊卓然点了点头,已然明白了事情的过程,但是,他还是不同意刘兴华擅自扣押这批粮食,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我知道你此时心里的着急,我也听说过了很多的事情,前些时的浮夸风的确是太厉害了,让老百姓受了不少的苦!但是,你的难处并不能够就私自作主地来自作主张,贮备粮库是属于国家所有的,并非是你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再说,这个粮库的贮备粮上头早就有用处了,中央就是怕你们地方上会出问题,所以才会把这个运粮的任务交由我们军队来完成!看来,果不如上面的所料,在这里还是出了问题!”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又规劝着刘兴华道:“老刘呀,看来,你还是没有吃够苦头,我们都是共产党员,而且都是老革命了,你也是从军队里出来的人,怎么就不知道服从命令呢?还是想要以自己的本位主义出发,不站在全局的高度来看问题呢?”
被熊卓然如此数落,刘兴华紧紧地锁起了眉头来,尤其是听到熊卓然又一次说他“本位主义”的时候,他不由得起了火来,对着熊卓然道:“老熊,你说得不错,我们都是共产党员,而且都是老共产党员了!正是因为我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个共产党员,所以才会如此得痛心!服从命令,听党的话,这的确没错,尤其是你们在军队里的人,必须要如此,否则我们也不可能打败国民党,建立新中国!但是,你不要忘记了,我们党的利益是与人民的利益息息相关的,是高度统一的,人民的利益就是党的利益!如今,你也应该知道当前我们的困难,尤其是农村地区,水肿病连片地出现,已经有几万人就这么死去了!你知道什么是水肿病吗?那就是饿的!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回头你可以去问一问王医生!”刘兴华越说越是激动起来,他眼圈已经有些红了,十分动情地道:“老熊,你要是不信的话,一会儿我就可以带你去附近的一个村子走一走,这边好几个村子我已经走过了,看得难过呀,那情景真得和我们打完了淮海战役、在双堆集附近的那些村子的情况一模一样呀!几乎家家户户的门都是敞开着的,屋里只有杂草和灰尘,村子的后面山坡上是一堆堆的坟,村里村外看不到一个活人,他们都是被饿死的,有的是全家都被饿死了,惨不忍睹!……”他说着说着,已然缀泣了起来,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哽咽了半天,才又接着道:“老熊呀,中央离着这里这么远,不可能对我们这里的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而且现在很多人都是报喜不报忧,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眼睛有时候也会被蒙蔽!如果这些粮我们能够留下来,那么肯定可以救活十几万的群众;如果这些粮真得被你们运走,那么这么多的人将很难度过这个荒年,不知道山上又会新添多少的坟!”
听着刘兴华这出自内心的肺腑之言,熊卓然有些心动,却又有些怀疑,对着刘兴华道:“老刘,你说得这么严重,是真的吗?”
刘兴华怔了一下,忽然转头对着张义大声地命令着:“张义,你现在就亲自带着熊副司令和王军长,到你们县之外的随便一个大队和村子里去转一转,这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是!”张义答应着,请求着熊卓然与王大虎一起坐上刘兴华的车。
此时,熊卓然与王大虎都有些不情愿,但是却也非常想要知道刘兴华说得是不是实情,他们身处在部队里,相比较而言,军队的供给还是过得去的,所以,他们也根本就体会不到民间的那些饥苦,刚才听着刘兴华所说的一切,那情象根本就不可能是新中国、新社会的景象,倒是仿佛说的是解放前的大饥荒一样。
一个小时之后,张义又带着熊卓然和王大虎回到了贮备粮库,在见到刘兴华的时候,刚才还有些趾高气扬的两个人,在这个时候全然无语了起来。
“军长,外面又有很多老乡在公路上聚集呢!他们挡住了我们的路!”李团长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告诉着王大虎。
王大虎看了熊卓然一样,在刚才他们从村子里回来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了。这些当地的老百姓已然没有了昨天晚上那样的激烈,更多的人是带着一种彷徨无措的表情在贮备粮库的外面围观,他们害怕这个粮库内他们唯一可以活命的希望粮被运走,同时也对被熊卓然和王大虎又带来的五车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感到畏惧,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之下,只能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王大虎没有说话,询问一样地看着熊卓然。
熊卓然低头沉思了一下,转头对着李团长道:“小李,告诉战士们,先不要装车了!”
李团长怔了怔,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跑开了。
熊卓然这才抬起头来,望着刘兴华依然通红的眼睛,他点了点头,只能承认着道:“老刘,你说得是不错!苦呀!这些老百姓真得是苦呀!……”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没有更多的话语了。
王大虎却是适时的问着他:“首长呀,你看我们这个粮还拉吗?”
被王大虎如此一问,熊卓然也有些为难起来,思忖了半晌,看着刘兴华,显出十分苦闷的表情来,对着刘兴华和张义道:“老刘呀,这件事真得让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按道理来说,这些粮的确应该救济给乡亲们;可是,我们也是接的军区的战令呀!把这些粮平安的运走,装上火车,再装上船,这可是国务院、外交部特别交待的事情,这个任务我原以为会很是轻松,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无法完成,我们这些人只怕都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明白!”刘兴华也点着头,同时再一次地告诉着他:“这件事我已经权衡过了,没有什么事能比老百姓的性命更重要!”他说着,再一次用恳求地语气对着熊卓然道:“老熊,把你的兵带走吧,这里的事情你可以一概地推到我的头上来,我也自会去跟省委和中央解释。呵呵,大不了你和大虎可能会被上面骂一顿,如果真得有过不去的地方,我就去找他们,让他们拿我算帐就是了!”
听到刘兴华如此地说,熊卓然也有些感慨,他摇着头笑道:“老刘呀,也不能什么事都让你担了,应该我担的责任我还是能够担得起的!”他说着,转身对着王大虎道:“大虎,这一次的粮我们不运了,让同志们再辛苦一下,把装上车的粮食再卸下来,回去吧!”
“是!”王大虎响亮地应答着,却是巴不得熊卓然能够下达这样的命令,说着,便快步走开,去找汽车团的李团长了。
听到熊卓然终于放弃了,张义和刘兴华的脸上同时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松快来。
看看刘兴华的身边只有张义,周围再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熊卓然才有些关切地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这么多年了,看来你真得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我真得很为你担心呀!这一次你又是先斩后奏,只怕你这个代省长的位置也呆不长了!”
刘兴华却不以为然地道:“我已经想到了!呆不长就呆不长吧!我只求能够作到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熊卓然愣了一下,又道:“你是可以问心无愧,只是你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惦记着呢!人家可是不这么想。”他说着,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作为老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自己也要作好心理上的准备!这件事如果上面处理得好的话,我估计也就是把你这个代省长拿下来,另换别人;但是,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我只怕会把你划入到彭德怀那伙人里面去!”他说到这里,把话头嘎然停断。
刘兴华只是点了点头,他的心里其实也很沉重,实际上,也在担忧着熊卓然的预言会变成真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