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军的临时驻地,实际上是日本人占领时期的一处仓库,在七十二军来之前原本是废弃的,如今倒被修补了一下,成为了一个可以安身的所在。
一下汽车,张贤便看到了笑盈盈迎上来的陈大兴,如今他在七十二军汽车团里刚刚被提升为营长,手下也撑握着一百号人,三十多辆军车,这也算是汽车团的主力了。实际上,七十二军的汽车团,总共也就一百多辆军车,其中有一大部分是苏联所支援的平头嘎子车,而那些司机,大部分是从全国召募而来的,大家都是响应共产党的号召,来抗美援朝的,很多人实际上才进入部队不久,所以在陈大兴的手下,也没有几个是老兵。
老熟人见面,自然分外地亲热,张贤和陈大兴紧紧地拥抱了在一起,半天才分开来;然后熊三娃也一步跑过去,和陈大兴抱在一起笑着、转着、跳着,就好象很久没有见过面一样,实际上,他们从云南分别到现在,也才一个多月而已。
汽车连里的很多人都是熟人,当初陈大兴的指导员孙长存此时也已经变成了他的教导员,和张贤、熊三娃等人也是非常熟悉的,这位孙教导员一见到他们的时候,便大发着感慨,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有些残疾,他真得宁愿跟着大家一起去朝鲜战场打美国佬。
大家都尽情地寒喧着,就好象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旧一样。这样过去了半天,武小阳才突然拍着头道:“呵呵,看我这记性,你们都还没有吃饭呢!知道你们今天到,所以陈营长一大早就亲自去买了肉,给你们接风呢!”
“是呀!”陈大兴也拍着自己头,连忙道:“呵呵,说着说着,我都有些忘记了!对呀,肉在锅里炖着呢,猪肉炖粉条,吃着可热乎了!”说着,命令着身边的战士去把那口大锅端上来。
不一会儿,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端上来,一掀起锅盖,一股喷香的肉味扑鼻而来,第一连的战士们都不由得流起了口水来,熊三娃第一个毫不客气地拿过碗,有人已经给也盛上了一碗,他左手端着大碗,右手拿着筷子并且还拿着两个馒头,一边嚼一边呼噜噜地吃着,嘴里还一边不住地夸赞:“嗯!好吃!真好吃!”大家排着队纷纷拿着馒头盛着肉,吃得津津有味,此时只怕让他们去当神仙,他们也不愿意了。
陈大兴亲自端着一碗肉和两个馒头递给了张贤,张贤也顾不得自己的吃相,一边吃一边又怕烫哧溜溜地唆着粉条,这样子就好象是有好几天都没有吃到饭了。
“慢点!慢点!”看着张贤的这副饿死鬼的样子,陈大兴经不住地叫着,生怕他会被馒头咽着。
张贤吮进了一根粉条,这才抹了抹了嘴,笑道:“大兴,说真得,自从我们进入朝鲜战场之后,我就没有吃过热乎的东西,都忘记了炖肉是什么滋味了!”
听着张贤的话,陈大兴不由得肃然起来,经不住地问道:“战场上这么艰苦,你们还能够打胜仗,同志们真得就是钢铁打造的!”
张贤却摇了摇头,一边吃着,一边黯然起来:“南朝鲜的部队好打,就是美国人难打!你没看到吗?我们这是一个连,如今还剩下几个人?”
陈大兴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呀,他也觉得张贤这一个连的编制人有些少了,还以为张贤只是带着两个排的人来执行任务。
“对了,不是说你们还有一个副团长过来吗?怎么没有看到呢?”陈大兴连忙把话题转开,生怕影响了张贤的情绪。
“他跟宋部长去了,要交接俘虏,还要接新兵!”张贤告诉着他。
陈大兴点着头,其实,那些新兵还是他带过来的,许多人原本就是七十二军里的人,在解放后复员回乡,听说又要打仗,所以就和武小阳一样跑回了自己的部队。
“你先吃着,我有一车药品要送到医院去,一会儿回来咱们再聊!”看到张贤吃得正欢,陈大兴不想再打搅,所以这才站起身来。
听到他要去医院,张贤蓦然一愣,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道:“我跟你一起去!”
陈大兴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过来,却又恍然一笑,道:“那好,我不急,还是等你吃完吧!”说着,为了让张贤安心吃饭,他一屁股坐在了张贤的对面。
张贤也觉得自己的表情太过直白了,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想一想陈大兴又不是外人,当下尴尬地笑了一下,重新端起了碗筷来,只是这个时候,他端着一碗的美食,却再未觉出有多好吃,心儿早已经飞到了后方医院中。
随着陈大兴开着车来到这座新建起来、到处都还是白色帐篷的后方医院,不知道什么,张贤的心便猛跳了起来,想一想自己已经是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人了,却还是不能够保持着镇定,还是有着那种毛头小伙子的冲动。
好不容易帮助陈大兴与这个医院的医药师交接清楚了单据,张贤问了问王金娜的情况,这个医药师告诉着他:“王院长正在给人做手术,你要见到等两个小时之后吧!”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失望。
“王院长这么忙呀?”陈大兴不由得问道。
“是呀!”这个医药师点着头,告诉着他:“她昨天才到,就已经做了四五个手术了,连休息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今天的这个手术比较麻烦,不然她也不会亲自出马!”
“是这样呀!”陈大兴点着头,又问着:“今天做手术的是伤到了哪里?”
这个医药师道:“是个美国俘虏,伤到了腿!他的腿被飞机子弹打中了,说坏死吧?又没有坏死!说有救吧?又有些难度。要是别的医生来做的话,肯定是要截肢的;但是王院长却觉得还有救,所以她才会亲自出马!”
陈大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有些不解地道:“王院长也真是的,就一个俘虏,何必呢?”
听到这话,这个医药师用一种不高兴地眼光看着陈大兴,不快地道:“你这话跟我面前说,我就只当没听到;你要是跟我们王院长面前说,她一定要把你教训一通。”
陈大兴不由得吐了吐自己的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个医药师继续说着:“王院长经常告诫我们这些行医的人,做一个医生最重要的是医德。在医生的眼睛里,只能有病人和健康人的区别,不能有人的身份区别!不管这个病人是什么身份,是首长也好,是士兵也好,是同志也好,是敌人也好,在他送进医院里来的时候,就只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病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上天赋予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而救死扶伤是一个当医生的天职,我们不能因为病人的身份不同,就此剥夺别人健全的体魄,更不能见死不救!”
听着这个医药师侃侃的话语,陈大兴有些脸红了起来,而旁边的张贤听来,却是另一种感受。曾几何时,王金娜也是那种嫉恶如仇的性格,想一想当年,这种话如果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张贤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别说让她给敌人治伤,便是给她不讨厌的人治病她也不是干的。随着时代的变迁,中国国内的巨大变化,也使人的性情发生了改变,看来,王金娜是想通了,她的思想得到了升华。他忽然想起当初自己在淮北战场的观音庵里治疗的时候,偷听到的娜娜对菩萨的那断表白,那一天娜娜对着观音菩萨作了很长的祈祷,其中他记得最深的是有一句:“我愿意把我的功德跟他的罪孽作一个交换,只求菩萨能够让他有一条活路;如果我的这些功德还无法抵消他的罪孽,我愿意让我来承受他的恶果!……只求菩萨能够保护阿贤的平安,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来承担这一切的不幸,哪怕是死!”现在想起这些话来的时候,张贤都觉得心里暖乎乎的。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娜娜的性格就已经有了转变,她开始信佛了起来,相信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教诲,而作为一个医者,也只有怀着菩萨那样慈悲的情怀,才可能真正的被称为白衣天使!
张贤已经记不得耳边的这个医药师又与陈大兴说了些什么,他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娜娜的身边,回忆着往日那些温馨的画面。
与他们一起过来的一个新兵通讯员跑了进来,这个新兵叫做李小涛,是陈大兴手下年纪最小的一个兵,只有十七岁。他一见到陈大兴便报告着,说是接到了团里的电话,要他们在交接完药品后,马上回营,可能是有重要的任务,具体是什么任务,上面却没有说。
陈大兴只说了一声:“知道了!”便打发着这个新兵回去看车了,却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
“陈营长,你们还要不要等我们的王院长呢?”这个医药师经不住问了一声。
陈大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如此回答,他询问似地看着张贤。
张贤明白,陈大兴是在向自己征求意见,他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任务是不可推拖的,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此时也只好道:“那就算了吧,等下回再来吧!”他说着,又恳求着这位医药师:“一会儿如果王医生出来了,你一定要跟她说,二一五师的于得水和汽车团的陈大兴过来向她问好!”
“好的!”这个医药师点着头:“我一定转告她!”
“对了!”张贤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不由得问道:“王医生的儿子小虎来了吗?”
医药师摇了摇头,告诉着他:“小虎没有来,还在内地上学,徐医生正在歇产假,她带着呢!”
“徐医生?”张贤不由得一愣。
这个医师点着头,向他作着解释:“是呀,就是你们团长张义的老婆呀!”
张贤这才明白,他指的原来是徐小曼,在他们开赴朝鲜战场的时候,他就知道徐小曼要生了,但是还不知道结果,也没有听张义说起过,不由得问道:“徐小曼生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小子!”
张贤怔了一下,马上乐得合不拢嘴了起来,想来张义可能还不知道呢,不然,早就会通知他了。
边上的这个医药师还在埋怨着:“你们团长也真是的,自己的老婆马上要生了,他完全可以请假的,还跑到朝鲜去,也不怕小曼到时会出什么三长两短!不过,这一次也真得凶险呀,要不是王院长当即立断地直接剖了,她可能会难产,都已经出血了,小孩子的头还没有出来……”
这话此时在张贤和陈大兴听来,已经没有那么恐怖了,虽然明知道过程很艰辛,但是和许多人一样,他们更在意的还是结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