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来的是一个个头不高,瘦弱挺直的军官。他穿着合体的军装,戴着美式的大檐帽,因为长着一副漂亮的娃娃脸,而且脸型小巧圆溜,所以显得整个人小头小脑,但是那双大大的眼睛却映衬着他的精明与伶俐。
“于长乐!”张贤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
不错,这个进来的人正是他在陆军大学里最要好的同学,被分到五十二军去的于长乐。
于长乐右手提着一兜子的东西,左手还抱着一捧由康乃馨和红百合搭配出来的鲜花花束,笑着走到了张贤的床边,先把花放在了张贤的床头,然后又把那兜子放到了他头边的床头柜上,里面露出一些糕点与营养品的包装。
“长乐,你怎么来了?”张贤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面前的人真是自己的同学。于长乐去了五十二军以后,便随着那支部队去了东北,在十二兵团进入淮北地区之前,他就已经听说国家在东北地区的失利,一直想要得到于长乐的消息,但是却无从得到,在他的印象里,还在为着自己这个最要好的同学担着心。
“呵呵,没有想到我会来看你吧?”于长乐却如以前在学校里一样,露出得意洋洋的样子。
“是没有想到!”张贤老实地道,同时也怀着无比的疑惑,追问着他:“长乐,你不是去了五十二军吗?怎么会在南京?”
于长乐笑了一下,带着一些苦涩,这才告诉他:“我已经从五十二军调到了南京,如今是在总统府参军处军务局二科任高级参谋!”
“什么?”张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军务局,那也就是以前的委员长侍从室的一处,是蒋总统的心腹机关,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
于长乐尴尬地笑了一下,道:“你不要这么吃惊,我也是刚刚担任这个职位不久!”
“你是怎么到了那里去的?”张贤经不住问道。
于长乐道:“五十二军从东北撤回来,在上海附近整顿。我奉命到南京来执行公务,专门去看望了一下我的老上司,他如今负责总统府的保卫工作,正巧有这么一个空缺,所以他问我愿不愿意过来,我当然愿意了。呵呵,于是他带我去见一下孙长官和愈长官,这两位长官对我都很满意。尤其是孙长官,如今他是参军长,见他的时候,听说我是陆大正则班第二十期的,还专门问我认不认得你,跟我说了很多,他对你十分夸赞的哟!”
张贤马上想起了当初在鄂西的第六战区里生活的那段经历。如今的孙仲将军已然从北平回转了南京,华北的乱局他无法撑控,只得交给了晋绥军的傅作义将军来处理。孙将军到了南京之后,蒋总统让他来当参军处的参军长,这其实就是一个有名无权的闲职。
于长乐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张贤有面前,从带来的布兜里拿出了一个桔子,小心地剥开来,将桔瓣递了过来。
张贤左臂扎着针,用右手接过来,却没有送到嘴里,依然不解地问着:“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住院的呢?”
于长乐笑道:“你们兵团的胡长官到总统府的时候,我也在那里,在等候总统接见时,我和他闲聊,当知道我是你在陆大的同学,他马上告诉我了你的情况,就这么着,我才找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张贤点了点头。
当下,两个久未见面的同学倍觉亲热,互相叙述着毕业之后各自的情况与遭遇。显然,于长乐对于十二兵团此时在双堆集那边的作战情况很是清楚,作为军务局的高级参谋,几乎所有的战报都要经过他的手,从他的手中汇集起来,然后再交由侍卫长亲自递送到蒋总统那里。
“贤哥呀,你真是一个有福之人呀!”于长乐不无感慨地对张贤道:“偏偏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得了这个病,能够脱离双堆集的险境。你知道吗?当我知道十二兵团被共军围困在双堆集的时候,我有多么担心吗?”
张贤却没有一点得庆幸,他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此时,在双堆集地区,还有他无数的兄弟同胞在浴血奋战,而他却被当成病人,回到了安逸的南京后方,离开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真得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胡长官说今天下午就回转双堆集,是不是已经去了?”张贤问着。
于长乐摇了摇头,告诉他:“还没有走,下午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雨来,飞机无法起飞!”
“哦!”张贤点了点头,心里头已然踏实了许多。下午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在意外面什么时候下的雨,在这个诺大的南京,虽说是他出生也成长的地方,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已然举目无亲,如果不是于长乐过来看他,他此时连一个可能说个话的人都没有。
“徐蚌之间的战事难呀!”于长乐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张贤没有答话,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艰难,只是十二兵团能不能反败为胜的突围出来,还是要看这一次胡从俊能否敦促蒋总统及时的派出援兵。
“你知道吗?蒋总统都已经几日没有安心吃过饭了!”于长乐告诉他。
“是呀!”张贤也道:“这个时候,谁还能够吃得下饭去!”
“你可能不知道,总统已经向华中的白长官要求调兵,过来解围,但是白崇禧却以种种借口,说什么华中武汉也是重中之重,非但不出援兵,还要求总统再加兵驻守,实在是气人呀!”于长乐告诉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其实这些情况早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白崇禧是桂系的将领,此次总统大选择,蒋中正也没有想到李宗仁能够夺得副总统之位,而同时作为桂系将领的白长官,当然希望看到蒋总统的覆灭,如此一来,他的桂系就可以坐大起来。
“哼!唇亡齿寒,白崇禧连这个都不懂,亏他也被人称作‘小诸葛’!”于长乐忿忿不平地骂着,作为军务局的高级参谋,他对这其中的因由倒是看得很透。
“是呀!”张贤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唇亡齿寒,共产党就算灭了我们,难道就会放过他们桂系?”
“本来,要是华中方面能够让张淦的第三兵团与位于荆门、沙市及宜昌附近的宋希濂的第十四兵团参战,那么这场会战对我们将是十分有力的!贤哥呀,你可能不知道,共军的林彪集团已经从东北开进了山海关!”
“哦?”闻言,张贤不由得一惊,看来共产党方面也已经意识到了战机的临近,此时的兵力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如果林彪集团真得从山海关南下过来,那么淮北的战局不用打就已经见出了分晓。但是随即张贤又摇了摇头,问着:“林彪南下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吧!”
“当然!”于长乐道:“他们必须要通过傅作义控制的平津地区,我想怎么他们不也会绕过那几十万大军下来的。再说,便是林彪能够下来,没有个把月也到不了徐蚌的战场之上,所以如果华中剿总方面能够调出兵力到达徐蚌战场,这次大战的胜利对我们来说,便是毫无疑问的了!”
张贤点了点头,如今这种态势之下,只能看谁能够坚持到底,只要坚持到最后的人才可能取得胜利。而此时,国军方面除了徐州南下的三个兵团以及蚌埠北上的两个杂牌军之外,还能从哪里调出兵力来呢?就算是十二兵团准备坚持到底,又从哪里能够蹦出援军来呢?没有援军的争斗,只能叫作垂死挣扎。
仿佛是看透了张贤忧心忡忡的心情,于长乐又笑了一下,安慰着他道:“贤哥,你都已经住进医院里来了,这些事就不要多想。上面很多人都在为此奔波呢!徐州方面三个兵团怎么也有三十万人,再加上蚌埠北上的部队,也够共军吃一壶的了,说不定你们十二兵团可以转危为安。另外告诉你,总统的二公子蒋纬国亲自带着装甲部队已经开赴了蚌埠的战场之上。虽然白崇禧不愿意他们桂系部队涉险,总统已经直接命令宋希濂的十四兵团从荆宜沙地区出发,到武汉上船,准备调往蚌埠,只要十四兵团一到,徐蚌方面的敌我兵力对比将发生彻底的改变,我们的优势会立时显现!”
听完于长乐的这些话,张贤始觉得好过了许多。毕竟是多出了一些希望来。
胡从俊在很晚的时候也来到了张贤的病房,这个时候,于长乐还没有走。
当见到满脸疲惫的胡长官亲自过来看望自己的时候,张贤感动万分,若不是正输着液无法起床,他一定会跑到胡从俊的面前,立正身体,挺直地敬个军礼。
于长乐连忙站起身来,让胡从俊坐在了张贤的身边。
胡从俊还在客气着:“阿贤呀,我来得太匆忙,这大晚上的,想要去买点水果都没有了,只好空着手过来看你!”
张贤不由得心情激动,面对着如此坦白的老长官,他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动,还是边上的于长乐替他回答着:“钧座能过来看望贤哥,就是一种无限的关怀了,呵呵,我都有些吃醋了,我怎么就从来没有遇到过象您这么好的长官呢?”
胡从俊对着他笑了一笑,算是回报了他的这个响当当的马屁。
“钧座,您见到总统后,有什么好消息吗?”张贤却是迫不及待着问着他。
一听到问起这个,胡从俊刚刚有些轻松的脸又倏忽地崩紧了起来,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沉思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道:“老头子也很着急,我在他官邸汇报的时候,他不时地抽搐着鼻子,我在他的背后就座,以为他是因为伤感而抽泣,及至他反过身来问我话,我才见到了他面无伤感的表情!”胡从俊没有再说下去,话到这了里便停住了。
张贤有些莫名其妙,听着胡从俊的话意,显然并没有什么好消息。
于长乐却在边上解释着:“总统这两天感冒了!”
一时之间,病房里沉默无语,张贤知道胡从俊不愿意在这里,在这个地方跟他说得太多。
胡从俊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看看时间不早,这才起身离去。
忽然,张贤觉得自己的心里一下子便空落落了起来,看到胡从俊的身影即将消息在病房的门外,终于忍不住地喊了起来:“钧座,我还有一事要说!”
胡从俊站住了身形,转过头来,望着张贤,就仿佛是看着自己心爱以久的儿子!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事!”张贤叫道。
胡从俊点了点头,重新回到病房里,坐到了张贤的面前。于长乐知趣地退出病房,并且随手替他们带上了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