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衡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又听得那道带着少女特有的音调的声音说道,"而若是死后被人强行灌入的毒液,只会直接到达脾胃中,所以陈公子全身上下,只有指甲的颜色发生了变化。"
她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令人震惊连连,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去思考,她是如何清楚的得知陈甫志的死状的。
一时间,堂中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就连陈甫言,几欲张口,却是无言相对。
最终还是由落银打破了这种沉默。
她看向谢茗蕴,恭谨地道:"民女斗胆问谢大人一句,连这种明显的死状都会将死因诊断错误的仵作...谢大人还觉得他的验文可信吗?"
她这一句话,顿时又惹的众人一阵恍然。
是的,衙门里的仵作哪一个不是细心无比,战战兢兢的,何以会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
根本不可能!
所以...这仵作定是被凶手买通 ,企图瞒天过海!
想通了此处,众人脸色各异。
谢茗蕴更是青红交加,有诧异,有震怒,更有几丝尴尬。
毕竟问题是出在了衙门上头。
"不对——"方又青却是一摇头,目光烁烁看向落银,问道:"你方才也说了,陈公子身上并没有挣扎过的痕迹,更别提是伤口了。所以你说陈公子不是中毒而亡,那他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
被他这一提醒,众人纷纷觉出了不对。
不是中毒而死,身上又没有伤口,那是如何死去的!
死状更不是溺水或者窒息。
这说不通啊...
落银自然早就考虑过了这一点,所以昨夜才会让白古去夜探陈府。
然而她看向方又青,心下有颇有些震荡。
眼前这个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的大理寺少卿,不单单有着一身浑然天成的震慑力和正气,还有一颗在迷乱之中剖清主线的玲珑心,,丝毫不为迷雾所蒙蔽双眼。
这在浑浑噩噩的官场之中,可谓十分难得可贵。
荣寅轻咳了一声,隐隐有些不悦。
落银一愣,随即觉得哭笑不得。
这个人...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吃这种横醋,也真是挺'难得可贵';。
她将视线从方又青身上收回,这才说道,"这个答案只能在陈大公子身上找到了,所以民女才提出要验尸的意见。"
说到此处,她复又看向脸色难辨的陈衡,问道:"陈大人若只想要一个囫囵的结果,那不验便不验了。"
陈衡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已经全然没有了起初的轻视和厌恨。
"但民女猜测,陈大人更想要的该是一个真相,陈大公子在九泉之下,所求不过亦是将真凶绳之以法——"
真相...
陈衡在心底将这两个字默念了一遍。
...
"验。"
沉默了半刻之后,陈衡凝声说道,掷字有力。
"老爷!"
"父亲!"
陈夫人和陈甫言同时惊呼了出声,不可置信地看向陈衡。
"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多说。"陈衡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沉了声命令道。
在陈家,是以陈衡为天的,他的话没有人敢反驳。
"来人!"谢茗蕴的意见也是验尸,眼下见陈衡都点了头,他自然再没有了什么顾忌,当即招手唤来了官吏。
"命人前去陈府将陈大公子的尸身护送至大理寺,另外,差人去县衙将验尸的仵作押来问审!"
"是!"小吏恭声应道,退将了出去。
堂中各人表情开始变得各异起来。
陈甫言一脸的不甘愿,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拿凌厉的目光刺向跪在地上的落银。
一干听审的官员,开始交头接耳小声的讨论了起来。
陈衡只是白着一张脸,抿紧了双唇不说话。
到底是谁害死了他的儿子!
从落银的一番引导之中,他已经清楚的意识到,陈甫志的死绝非是意外,而是早有预谋,这背后的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让陈甫志死!
他只要一想到这里,就钻心透骨的恨。
陈甫志身弱,表面看来乃是他几个儿子里最平庸的一个,但作为他的第一个儿子,却是陈衡最疼爱的一个。他虽身子自小羸弱,但饱读诗书,在世事时局上更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朝堂上每每遇到棘手之事,陈衡定是要同他探讨一番才会做决定。
这些,都是外人所不知的。
所以陈衡才会那么执拗的想知道真相。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陈衡暗暗握紧了十指,嘴唇抿成了一条硬朗的弧线。
去陈府运尸的人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谢茗蕴便趁着这会子的闲工夫,同方又青交换了一番意见,二人谈的入神,一时间是再也没人注意到跪在堂中的落银三人。
事情没有太过偏离自己的预想,虽然眼下一切都还未有落定下来,但好歹暂时脱离了被定罪的危险。
落银想到此处,不由地将紧绷了大半天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然而这一放松,便有了多余的心思去感知膝盖上的疼麻之感。
膝下是又冷又硬的大理石,跪了这么久,哪里能不疼。若不是她方才一门儿心思扑在案子上头,只怕早就扛不住了。
见无人注意自己,落银偷偷拿手揉了揉膝盖的位置,企图藉此来缓解一些疼痛感。
这时,却听上方传来了荣寅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起来听审罢。"
"..."堂中讨论案情发展的声音戛然而止。
起来听审?
有没有弄错...
大理寺在审理这种大案的时候,焉有让犯人起来听审的道理?
有关睿郡王的那些风言风语,大家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一些的,至此,不由地在心里恍然了过来——今日这睿郡王说是来陪审,但话根本没有说几句,合着是来看着这叶家小娘子受审,生怕人家受什么委屈一样。
谢茗蕴轻咳了两声儿,不敢在这种小事儿上跟睿郡王置气,便一挥袖子,道:"你们先起来吧。"
这种面子,他没有不给的道理。
而且照这种情势发展下去,叶落银是不是被冤枉的还说不准呢,万一真的是衙门的疏漏,仵作被买通,那叶记当真是冤枉非常,平白被扯进了这滩浑水之中。
现在给他们一些面子,到时候自己也能好下台一些,谢茗蕴在心底如是说道。
不得不说,大理寺办事的效率相当的高。
仅仅两柱香的时间过去,盛放着陈甫志尸身的楠木棺材就被四名壮汉抬来了大理寺。
当众验尸,在大理寺不是头一次了,但却是头一次有女眷在场。
怕妻子见状又得伤心落泪,陈衡命丫鬟陪陈夫人回内堂暂坐,却不料陈夫人如何也不肯,坚持要当场弄明白儿子的死因。
方才冷静下来想了想,她已经想通了,现在重要的可不是什么繁琐的封建礼节,而是弄明白究竟是谁、以怎样的方式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月娘身为医者,对尸体并不避讳,而落银身为提议验尸的人,自然更不能避至一旁。
是以,三位女眷一个不差的参与了这场验尸。
但当尸体的上衫被除下,露出了骨瘦如柴的胸膛之时,荣寅还是挡住了落银的视线。
落银见他如此,便也配合的不再去看,因为她知晓,此事的关键在尸体的表面上并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要想让众人看的清楚,这一步就不可避免。
被冻得硬邦邦犹如冰条一般的尸体被大理寺里的仵作上下翻动检验着,偶尔同棺木碰撞到,便发出砰砰的声响。
陈夫人泫然若泣,却死死的忍住,双手将丝帕绞的紧紧的,十指发白。
或许有了前头的教训,这场验尸进行的十分仔细,整整花去了小半个时辰。
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仵作方除下了手上的鹿皮手套,道:"回大人,尸体上并无任何致命的伤痕。"
"可看仔细了?"谢茗蕴印证道。
"绝不会错,小的用项上人头担保。"仵作十分的肯定,而后顿了一顿,又道:"但陈大公子确实也并非死于中毒,身体里的毒液,的确是死后被灌入的。而且..."
说到这里,他便蓦然掐住了话头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而且如何!"陈衡抢在谢茗蕴前头问道。
"而且...依照小的多年的经验来看,陈大公子的死状应该是..."仵作说到这里,声音定了定,道:"应当是死于失血过多。"
失血过多?
失血过多!
众人无不是错愕不已。
心道连个伤口都没找到,怎么还能失血过多了?
这不是在说笑话吗?
仵作自己也觉得十分说不通,说罢只得尴尬地将头低了下去。可是这尸身上的各种细节都在证明着这个说法...
所以方才他才会不死心的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这..."谢茗蕴从来没遭遇过如此前后矛盾的情况,一时间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仵作所言没错,陈大公子的确是死于失血。"落银见时机成熟,遂站了出来说道。
听到有人认可自己的判断,而不是认为自己在信口开河,仵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看向落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