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郡王妃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屋里也没有掌灯,黑漆漆的一片。
她觉得今天一天她都象活在恶梦里头,从一早起来得知管妈妈仝妈妈他们全家都不见了踪影开始,到发现她的贴身丫鬟被叫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都不象是真的。
过去几十年里头,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和屈辱。
如果说这些都没有打倒她,那么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安郡王妃发现自己连院门都出不去了。守门的人很脸生,腰圆体壮的,安郡王妃想出去,她们一点儿不给面子的拦住了她。
“王爷吩咐过了,王妃最近身子不好,就在院子里静养不要出去了。”
安郡王妃死死盯着她们,但是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根本不为所动。
“我要见王爷!”
“王妃请回房吧。”
折腾了半天,安郡王妃站都站不稳,两个丫鬟赶紧把她扶回屋去躺着。
三顿饭一顿不拉的都送了来,她一口都没吃。
为什么?
难道是前些日子她让人干的事情泄漏了?
可是那件事根本就没成,更何况她相信绝对没有什么凭据能牵扯到自己身上。
凭什么?她是明媒正娶的堂堂的安郡王妃!她生了两儿一女,操持偌大一个王府这么些年,没有功营也有苦劳!凭什么这样对她?
就算前些日子那些事情砸实了是她主使的,安郡王也不应该这样对她!
居然……居然把她身边的人全处置了,把她象这样软禁起来!
他不能这么对她!
她也不能就这么认命。她要是真这么被关了起来,她的孩子怎么办?思炘,思涵还有思容他们去靠谁?思炘马上就要成亲了,思容还小,他们该怎么办?
安郡王是打心眼儿里不想进这个门,可是杨得鹏禀报他说,安郡王一天什么都没吃,只说要见他。
终究还是不能就这样让她饿死。
安郡王对自己说,要不是看在那三个孩子的面子上,他绝不会再踏进这个院门。
有多久没过来这个院子了?
有几个月了吧?也可能更久。现在站在院门口,看着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陌生。
院子里静悄悄的,就一个小丫鬟守在门口。
安郡王没让人跟着,自己接过灯,掀起帘子进了屋。
屋里有一股不怎么太好闻的气味,安郡王皱了下眉头,还是走了进来。他把灯放在桌上,郡王妃还是面朝床里躺着一动不动。
他知道她醒着。
“你自己干的事儿,自己心里清楚。”安郡王不想和她多费口舌:“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哪一件能摆到台面上说?我现在这样处置已经给你留了脸面了……”
安郡王妃突然翻身坐起,抓起枕头朝他扔了过来。
安郡王赶紧歪过身闪躲,枕头没牵着他的头,不过还是砸在他的肩膀上。
疼倒是不算疼,就是一下子让安郡王的怒火也烧起来了。
“你还觉得你委屈了?”安郡王觉得自己这趟根本就来的多余!她干的好事,让他在李思谌面前跟着丢脸让步。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他何苦为了他在儿子面前低三下四再三恳请?
结果面对他努力争取来的这个结果,她还一点都不领情。
“凭什么!”安郡王妃声音又干又尖,象一把刀子似的刺得人浑身难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什么了?”
“你干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安郡王声音也跟着提高了:“我现在这样做已经是在尽量保全你的体面和名声,也是在保全儿女们和整个王府了!”
安郡王妃喘息又急又重,她深吸了几口气,把声音放低了些:“王爷,王爷你听我说。我什么也没有做过,我是冤枉的,这肯定都是世子的安排,他早就看我们母子几个不顺眼了。我早先就跟王爷说过,世子爷容不下我们娘几个。你看现在在?我说的没错吧?”
安郡王只是冷冷的嗯了一声。
安郡王妃披头散发的从床上下来,扯着安郡王的袖子哀恳:“王爷不能单听他的一面之辞,王爷,咱们夫妻二十来年,难道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
安郡王觉得今年听到的话,就数这句最荒唐了。
是啊,夫妻二十来年,她的为人,他真的清楚吗?
刚成亲的时候那个怯生生的姑娘去哪儿了?曾经她连替他宽衣的时候都羞的恨不能转过头闭上眼,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可是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安郡王真的想不起来,究竟她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另一副嘴脸。
也可能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认识自己的枕边人,根本也不了解她。
安郡王妃继续哭诉着:“我这么些年来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旁人不知道,王爷难道还不知道?我嫁进来的时候世子已经记事了,待我从来就没有一句和气的软—话,连一声母亲都没有叫过。我就是满心里想对他好,也是有力使不上啊。”
她哽咽了一声,说的更加可怜和恳切了:“王爷难道都不记得了吗?我头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要不是因为……我不是要告世子的状,可是世子恨我,恨他的弟弟妹妹,这王爷也是知道的。王爷怎么能这样狠心,管妈妈她们从我在陆家的时候就伺候我,我嫁到王府来她们也一直跟着我服侍我……”
她要不说,安郡王真没想起来。
安郡王妃在生李思炘之前,确实曾经流掉过一个孩子,当时所有人的说法都倾向于那是李思谌的错。
安郡王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是那样一个阴毒的人,安郡王妃小产之后又那样楚楚可怜,痛不欲生。可她还主动替李思谌解释,说他肯定不是有心的云云……
当时安郡王相信这事儿就算不是儿子故意的,也肯定与他脱不了关系,从此对这个桀骜难驯的儿子更加不喜。
现在郡王妃自己提起这件事情来,安郡王也想起那件事情来了。
可是与过去不同的是,他现在却站在了另一个方向来看这件事。
当时他怎么会那样深信不疑,觉得就是李思谌对继母心怀恶意,甚至能对她下杀手呢?
李思谌从开蒙读书之后,就一直待在前院,跟安郡王妃照面都很少。而安郡王妃当时怀着头一胎,太医明明交待她要好生静养安胎,她却一反常态的主动去找李思谌,说是亲手为他做了汤……
现在想来这件事真是从头到尾都十分荒唐和蹊跷,可当时为什么他就那么相信了她的一面之辞?
“王爷,管妈妈她们……”
安郡王打断了她的话:“他们都已经灌了哑药发卖了……这辈子,他们也不可能再活着回京城。”
安郡王妃握着他的手顿时僵了,下头要说的话也哽的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你能保住一条命,就该谢天谢地了。”安郡王突然觉得特别累。听她喋喋不休的说那些话,让他心里觉得憎厌和疲惫:“等炘儿成了亲之后,你就去安河的庄子上好好养病吧。这对你,对孩子们都好。”
安郡王妃象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我不去!王爷,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不是跟你商量。”安郡王声音很平淡,刚才踏进这个门的时候,他还想过安郡王妃会怎么辩解这件事,他还想着自己可能会宽慰她几句,告诉她为了郡王府,为了儿女们,他也会尽力保全她。现在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他要不动手,李思谌肯定会动手,到时候事态就更难控制了。
可现在他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他就是觉得……夫妻这么多年,自己却根本不知道枕边睡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昨天他在李思谌面前替她求情的时候,他还在想着或许这些事情里头有什么误会,她不是真的那样恶毒阴险。后来看了那些确凿的凭据,他也还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是因为李思谌成了世子,她才想为自己为儿女争取。
真可笑。
“王爷,我一个人怎样都无所谓,可是孩子们怎么办?孩子们不能没了亲娘啊。世子他跟我没有母子情分我不怨他,可是炘儿他们毕竟和他是兄弟,他也毫无手足之情。等我万一不在了,他会怎么对待炘儿他们兄妹?王爷总得替他们想想啊……”
是啊,她说的也对,没了娘的孩子肯定会吃苦头的。
可李思谌的亲娘没的更早,他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安郡王站了起来:“你要是安生一些,那炘儿成亲的时候你还可以看着。要是你非得这么折腾,那我也只能早早把你送走。”
安郡王妃没想到说了半天都跟白说一样,刚才强装出来的温柔和哀婉也装不下去了:“王爷你不能这么做!我是冤枉的!你这样做想过别人会怎么在背后议论郡王府吗?消息要是传出去了宗正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你要是会顾念王府的名声,就不会做出这些事情!”安郡王实在没有兴致和她多费唇舌,用力甩她开的手大步往外走。
安郡王妃愣了一下,一边喊他一边往外追。
到了院门口她就被拦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安郡王走远了。
安郡王觉得他这一趟实在来的多余,反而让他觉得自己荒唐……而且,愚蠢。
过去她说过多少谎?这样的事情她是不是已经做过许多次?
在点心上下药,在车上动手脚……
安郡王想到了过去那些没有机会降生的孩子,还有即使生了出来也没能养大的儿女……
四周的黑暗中仿佛隐藏了许多看不见的东西,安郡王拢了拢衣襟,觉得身上和心里一样突然发冷。
“王爷?”杨得鹏默默的跟上来。
王爷站在这儿不走又不动,杨得鹏这会儿摸不透王爷的心思,只好出声提醒。
“哦,走吧。”安郡王往前走了一段,杨得鹏发现这不是回前院的路,也不是去哪位姨娘的住处。
这是……好象是去春水居的路?
没错,是春水居。
那是已故的前郡王妃的院子,从她故去之后,王爷只去过那么一两回——从娶了新王妃陆氏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
杨得鹏默默跟在安郡王身后。
春水居里没人居住,前后的院落也都空着。明明是在王府里头,却让人觉得十分荒凉。
安郡王过去推了一下门。
门并没有上闩,一推就开了。
看院门的婆子八成是吃饭去了,整个春水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虽然很多年没有人居住,但是因为世子的吩咐,这儿还是天天有人在打扫,院子里花池中栽着不少花草,也有人精心打理。
安郡王闻见了桂花香。
对了,是有那么一株。
他想起来了,靠屋头东头窗子下头栽着一株桂花,他和妻子还恩爱的时候,两人曾经依偎在一处,看着窗外头那一树花在秋风里弥散着香气。
多少年前的事了,居然还记得,而且还记得挺清楚。
杨得鹏挑着灯笼陪着安郡王到了屋门口。
过去的记忆好象一点一点的拂去积尘,露出了久违的本来面目。
春水居很宽敞,单论大小来说,比现在的郡王妃住的院子还要大一些。里面的家具、陈设,也都要更胜一筹。
当初决定续娶陆氏的时候,下头人来请示,问是不是就在春水居娶新人,要不要重新修缮。他当时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是觉得原配就是在这儿咽气的,这院子不太吉利,所以没有答应,最后是选定了离这儿距离很远的西面的一处院子,也就是现在的安郡王妃的住处。
好象新人入门之后不久,有一次陆氏还跟他问过春水居。那话里的意思,好象是觉得这边更大更好。
不过那时候陆氏还没现在这么胆大,提了一次他没答应,也就没有再说起。
站在门前,安郡王有些不敢进去。
杨得鹏轻声说:“王爷,要不小的先去把灯点上?”
安郡王嗯了一声。
灯一盏盏点想,黑暗被一点点驱散。
安郡王站在门口看着,感觉就象这屋子从沉睡中一点点醒过来了。
昏黄的灯影下,屋里的一切看起来和记忆中都一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