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急匆匆的跑来,正屋门前已经摆好了香案,铺下了地毡,吴叔跪在头一个,阿青扶着吴婶跟着跪在后头,大妞一头雾水——她这辈子就在戏台上见过颁圣旨。戏台上的太监脸都抹得死白死白的,拿着个拂尘,说话尖声尖气,不男不女,听着就让人浑身不自在。
而现在……他们家要接圣旨了?
刚才桃花服侍她更衣打扮的时候也是一脸梦游似的神情,好在梦游没影响她的效率,仍旧又快又好的把大妞给拾掇齐整了。
大妞浑浑噩噩的贴着阿青跪下了,小山抬头看了一眼阿青,目光复杂的又低下头。
看所有人都预备妥当了,那个刚才笑呵呵坐在一旁和吴叔叙话的内侍站起身来,清清嗓子,展开手里的圣旨。
阿青偷偷抬起眼飞快瞄了一下。
这就是太监?脸没有象滚了面缸一样白啊。他手里拿是圣旨?可这圣旨怎么不是明黄色的绸子布呢?
圣旨大妞一句也没有听懂,净是四个字儿连在一块儿的,而且非常短,短到大妞觉得自己跪的姿势不怎么端正,刚刚想偷偷调整下平衡,圣旨已经念完了,吴叔谢过恩接了圣旨,大妞慌乱的跟着磕了个头,帮着阿青一起扶着吴婶起来。
吴婶现在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加上冬天穿着厚,行动很不方便。连那个来宣旨的内侍都多说了句:“吴夫人当心些,这是快生了吧?”
吴叔说:“也就下个月的事了。”
这圣旨说的啥?
吴叔笑着同那个内侍寒喧,对方笑着说恭喜恭喜,还说等到了日子一定要讨一杯喜酒吃。
喜酒?
大妞心想,要是吴叔升官儿,那也不用吃喜酒啊,难道吴叔要讨小老婆!
大妞迅速转头去看吴婶,可吴婶脸上也挂着笑容。
不对,看起来不象。再说皇帝哪有管人家娶不娶小老婆的?
那是谁要成亲?
大妞的目光游移。
阿青姐,自己,小山。
自己肯定不会的,自己毕竟还是姓张不姓吴。
小山他……大妞心里突然有一下难受,好象谁抓着她的心用力撕扯了一下,随即她也否决了这个可能。
也不可能是小山的。
那就是青姐了?
皇帝下圣旨,那青姐要嫁的是什么人啊?
呃……大妞想到了。
应该就是李公子吧?
大妞忍不住拉了一下阿青的袖子,阿青没有理她。
阿青自己这会儿也跟做梦似的。
那个内侍显然和吴叔是相识的,吴叔塞给他的荷包他接的大大包包的,转手递给身后的跟班:“平时就不让你们收了,今天例外,吴大人家要办喜事,你们拿去分分,都跟着沾沾这喜气儿。”
那个小太监看起来年纪和小山差不多大,但是说起话来十分圆滑讨喜:“谢吴大人赏,谢姜公公体贴我们这帮小的。听人说,别的东西都越分越薄,就是喜气儿这东西是越分越多的。”
扰攘一番,送走了这帮惹不起的大爷,吴叔就唤人更衣出门去了。
小山有点儿傻乎乎的看着阿青,半天才迸出一句:“姐,恭喜你了。”
家里的仆人们也跟着纷纷行礼恭贺,吴婶笑着说:“这确实是喜事,每个人都多发一个月的月钱,晚上咱们加菜。”
小山想着这几天的事,他从山上回来过这个年,让人惊奇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姐姐要出嫁,小山心里当然很不舒坦,不过他挺想得开,这个姐夫最起码是个他认得的人,而且是个有本事的人。虽然说姐姐以后成了别人家的人了,一想起来心里就酸酸的。可是小山不去钻那个牛角尖,他倒想着,李公子既然有能为,自己也不能比他次才行,最起码,将来他要是敢欺负姐姐,对不住她,自己得给姐姐撑腰。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姐,要是他将来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去帮你教训他。”
不等阿青说话,吴婶已经先喝斥他了:“去去去,这孩子会不会说话,这才刚刚定下亲事,你会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小山打小就习惯了吴婶的区别对待,一点儿都没有觉得有哪儿不对。反正姐姐是完美无缺的宝贝女儿,自己就是一无是处的野小子。以前小山不大懂事,七八岁正淘的厉害的时候,还曾经问过阿青,说他是不是路上捡来的?所以吴婶总是偏心姐姐呢?听的阿青是哭笑不得。
这个家里的确有一个孩子不是亲生的,但不是小山哪。
这个秘密,吴叔吴婶知道,张伯也知道,但是小一辈里就只有阿青自己知道了,小山和大妞都对此事毫不知情,他们也从来不会怀疑这件事,因为吴叔和吴婶对阿青实在是没有任何可指摘挑剔的地方,与亲生的别无二致。
小山抓抓头,又问:“娘,那姐姐几时出嫁呢?”
吴婶摇头:“司天监会推算日子的,得合八字,然后看看一年里有哪几个日子合适。这个我也不懂,不过应该会先选出最合适的两三个,再送来同我们商定。”
小山听的懵懵懂懂的,不过乡下成亲也要合八字,这个他知道。
“那……”小山想了想:“我还回不回山上去呢?我得留在家里帮忙吧?”
这回连大妞都忍不住笑了:“净胡说八道,你留在家能帮什么忙啊?是能帮着青姐绣盖头啊,还是能帮着匠人刷红漆做马桶?”
她一开口就把小山气的跳脚:“你才做马桶!”
“我会绣花啊,我可以帮姐姐做活啊。”大妞笑眯眯的说:“你前几天不是说过完节就走吗?快走吧走吧,等青姐出阁的时候你再回来送嫁就成了。”
小山白她一眼:“你帮着绣花?就你绣的那花,还是算了吧!”
大妞眉头皱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你绣的那鸟,也不知道是鹦鹉鸳鸯还是仙鹤,绣的那花吧,也不知道是桃花荷花还是菊花,你不帮忙还好,你要真帮了忙,我姐肯定要被婆家人笑话死了。”
大妞嗷一声跳了起来朝小山追过去,小山当然不会干等着在这儿吃眼前亏,转身拔腿就跑。
两个人追追逃逃的往后院儿去了,吴婶揉了揉额头:“这俩孩子,成天不消停,吵得我头疼。”
“娘,咱们快进屋吧,你赶紧坐下歇歇。”
这半晌又跪又起的,吴婶挺着大肚子怎么吃得消呢。
阿青和桃枝扶着吴婶进屋坐下,吴婶坐的很小心,等他坐下了,阿青又拿了个小枕头给她垫在腰后头。吴婶坐得舒服,长长的松了口气,阿青问:“厨房里有汤,要不要盛一碗来?”
“不想喝汤,喝口茶就行了。”吴婶说:“昨天沏的那个雨什么茶来着?”
阿青笑着说:“说是叫雨枝清露。”
“就那个吧,吃着味儿轻,还挺香的。”
桃枝不等吩咐就去沏茶了,吴婶笑着摩挲着阿青的手说:“今天这事儿啊,是难得的体面,这么一来,我也能放心了。”
阿青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吴婶解释给她听:“当年薛家和东平侯府联姻,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了,可是这和圣旨赐婚是不一样的。有今天这旨意,你将来嫁进去了,那些人也得高看你一眼,不敢随意欺侮你。”
她这么一说,阿青就明白了。
这就是皇权的威力。
哪怕皇帝只跟她匆匆见过那么一面,很可能下一次见面就完全认不出她来了。但是这赐婚的圣旨对她来说就相当于护身符了,安郡王府的人绝不敢在明面说什么做什么,否则就有藐视皇上罔顾圣意之嫌。
再往深了想想,李思谌以后就算变了心,有什么旁的想头,对于圣旨赐婚的妻子,他也不能做太出格的事。
“李公子这个人,也算是有心了。”对于这个女婿,吴婶的衡量标准还是比较宽容的,因为今天这圣旨,好感又多增了两分。在皇上那里有这个面子求事,完全可以求一件对自己前程更有利的事。
比如说,他完全可以在皇上那里诉苦,然后把自己的世子之位给讨到手。听说他在皇上那里比较得用,假如他不是求了亲事,而是求了世子之事,想必皇上也会首肯的。可是这样宝贵的一个机会,他就用在阿青的身上了。皇上的恩宠绝不是任人予取予求的,这以后他就不可能再为世子之位向皇上开口了,只能全靠自己了吧。
吴叔和吴婶已经商量过这件事了,李思谌做为原配郡王妃之子,既占了长又占了嫡,处在他的位置上没有退路,为了能当上世子,想成功上位的兄弟一定会千方百计除掉他。
他的处境也就是阿青的处境,夫妇一体。
吴婶有些矛盾。一方面,她确定了李思谌对自家女儿的心意,一方面,又难免为他们的将来担心。
现在的安郡王妃做为婆婆,想要为难名分上的儿媳妇,有的是手段。阿青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吴婶实在不能不担忧。
“回头我请教一下孙夫人,再让你爹去宗正寺问问,咱们这嫁妆要怎么备。”吴婶打量一下女儿:“还得请张伯给你把把脉,看看该怎么进补调养,这可是头等大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