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陌煦也没等到宴会结束就回了慈安阁,宫人们还在园子里喝着酒聊着天,一起守岁。李嬷嬷见他进来,对他使了个眼色,他自然明白父王与母后在一起,微微一笑,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向侧厢房走去。兰儿早已在房里放上了碳炉子,床上也放了汤婆子,房间里暖暖的。
独坐在侧厢房的床上,有些微醺的百里陌煦脑子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那就是他日思夜想的焕焕。妮妮刚想说句什么,百里陌煦衣袖一拂,人已经从窗户里飞身出去,落在园子里最高大的那棵树上,依在那树干上,微阖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在夜色中独立寒风中的阿爹,看着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身上,看着他寂静清寒的样子,妮妮突然想起,娘亲当初也在这里住过,似乎就是在这里将自己交给了阿爹,瞬间它什么都明白了。阿爹一定是在回忆那些属于他和娘亲的过往,妮妮鼻子一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可怜的阿爹,明明爱惨了娘亲,却连夫妻间一起守岁这种最平常的事情也不曾和娘亲一起做过。
百里陌煦在树上待了一阵,又飘回了房。他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手放在胸口,嘴里呢喃了一声“焕焕”,便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思念无声,心疼也无声,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用最无奈的方式想你。不会告诉你我有多爱你,也不会告诉你我有多想你,更不会告诉你我有多舍不得你,只愿你一切安好,只愿你能活出原本属于两个人的精彩。
妮妮咬着嘴巴,死死地不让眼里的眼泪掉下来。这就是自己的阿爹啊,一个如此重情重义的男人!有谁知道他的伤他的痛?有谁能看到他独自在人后舔着心里最隐秘的伤痛?他爱娘亲爱到极致,暗中付出了那么多,宁愿被娘亲一直误解,宁愿被娘亲一直恨着,也从不将自己的爱变成娘亲身上的枷锁。这是何等了不起的爱?这是何等无私的爱?真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夜岚皇宫,慕容念一直跪在慕容焕出阁前所住的冰泉宫里。
就在今夜,慕容皇室的家宴结束后,慕容白和姑苏卿携手在皇宫里走了一圈,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冰泉宫来了。没想到宴会上多喝了几杯的慕容念竟没有出宫,他也溜进了冰泉宫,并跑进了慕容焕当年的闺房。慕容白和姑苏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伶仃大醉的慕容念正抱着床上的玉枕低声呼唤着“焕儿”,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
“念儿!”慕容白上前一把将慕容念拉了起来,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你怎么在这里?”
姑苏卿心里咯噔了一下,转身出门命那些一直跟在自己和慕容白身后的宫人都远远地退到园子里,这才走进内室掩上了门。
“父王?娘亲?”慕容念今夜的确喝得有些多了,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你们怎么也来了?”
“念儿,朕问你在这里做什么?”慕容白的脸色此刻非常难看,声音里渗着几分失望几分寒冷。
“念儿,你今晚怎么喝了那么多酒?”不待慕容念回答,姑苏卿已经疾步上前,站在了父子两人的中间,温柔地拉着慕容念的手臂,抬手去摸他的脸,“你看,这样子显然是醉了,难怪连出宫的路都找不到了。等下回凤鸣宫睡吧,娘亲让人给你做醒酒汤。”
“卿儿,你总是护着他!”慕容白向来脾气很好,可此刻心里的失望却将那怒气彻底点了起来,“若不是因为你这般护着他,他能一直执迷不悟?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害他?”
“阿白,他已经醉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不如等他明儿个醒来再与他好好说吧……”姑苏卿回过头来看着慕容白,眼里带着温柔,也带着几分无奈和乞求。
“父王,娘亲,念儿没醉!念儿只是想焕儿了,所以才过来看看。”慕容念的身子晃了晃,眼神虽然有些迷离,可说起话来却很顺畅,“难道,念儿不能想她么?”
慕容白因为姑苏卿相劝本已减小的怒气,在听了这话以后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他上前一步将姑苏卿拉到自己怀里,直视着慕容念的眼睛,“念儿,你醉得真是不轻!朕早就给你说过很多次了,焕儿是你妹妹,她已经嫁人了!”
“父王,你明知道……”慕容念心里一个激灵,就要反驳。
“够了!”慕容白低喝了一声,“朕什么都不知道,朕只知道你违反宫规,深夜滞留宫中,该罚!”
“阿白!”姑苏卿一把拉住慕容白的衣袖,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深凝视着慕容白,冲他轻轻摇头。
“父王,你要罚便罚吧!就算你打死我,我还是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我想念焕儿,无时无刻不想念她!”慕容念扑通一声双膝跪下,一向温润的他此时脸上却写满了倔强。
“你以为朕真的不敢罚你?!”慕容白的手不知不觉就举了起来。
“阿白,念儿!”姑苏卿无奈地唤着两人的名字,话语显得那么无力。
“父王,念儿不敢!念儿事事都以父王的旨意为准,唯有这件事,念儿无法说服自己听从父王的命令,念儿心里只有焕儿!”慕容念抬着头看着慕容白,眼里有痛苦,有不甘,还有坚持。
“你,你是要气死朕?”慕容白终于大怒,“焕儿已经是西林的煦王妃了,难不成你要夺人之妻?”
“念儿,你醉了,说了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了,有什么话明儿个酒醒了再和你父王说吧!”姑苏卿见慕容白情绪失控,连忙将他抱住,望向慕容念的眼里多了一丝哀求。
“娘亲,我没醉……”
“放肆,你真的是太放肆了!”慕容白火了,此事根本就是他的逆鳞,不管平素对于慕容念有多疼爱,但是,慕容念对慕容焕的这种感情,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年节之后,朕就为你选妃!”
“除了焕儿,念儿谁也不娶!”慕容念红着眼睛,一字一句。
“念儿,你疯了!”姑苏卿低喝了一声,话语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好,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喝点酒就在这里胡言乱语,半点没有为人子的样子。你今晚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吧!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慕容白觉得自己若是再不离开,指不定会冲上去给慕容念一脚。强忍着心里的怒气,他拉着姑苏卿就往外走。
“阿白,这么冷的天,念儿跪在这里会冻坏的……”姑苏卿虽然也觉得慕容念不对,却于心不忍。
“卿儿,都是你把他慣坏了。你若再这么由着他的性子,指不定他会怎么乱来!你真的忍心看他把自己毁了?”慕容白盯着姑苏卿,不顾她眼底的潮湿,狠心说到。
“阿白……”一行清泪从姑苏卿眼里滑落,她不再看慕容念,跟着慕容白走了出去,只留一脸悲戚的慕容念跪在那里。
庄子里,今夜注定也不平静。慕容焕终于和那刘氏见了面。
第一眼看到刘氏,慕容焕虽然谈不上惊艳,却也必须承认这是一个美人。心型锥子脸只有巴掌那么大,一双眼睛透着一骨子妩媚,朱唇鲜艳,鼻子小巧,还偏生有几分柔弱清纯的味道,任谁看了也不能说不漂亮。
尤其是当刘氏站在一大群向来不擅长打扮的庄户婆姨们中间,更显得鹤立鸡群,颇有几分姿色。她身旁那两个丫头都是五大三粗的身材,一张大盘子脸更衬得她娇艳柔媚。想必这样一个女人只要梨花带雨,是个男人都会心软吧。
只可惜,小琴和阿明都是见过慕容焕真颜的,所以对于刘氏这个小家碧玉型美女并没有觉得多美,显然没有因为她的刻意修饰而多看几眼。特别是小琴,只看了一眼就在心里断定这刘氏是个狐媚子,不屑地瞪了她一眼便扭头四处打望去了。
慕容焕一边在婆子和管家的带领下走上前,一边在心中暗暗思量,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她怀里的佑容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倒把那如玉的粉脸遮挡了一半。
“九夫人,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快请进吧!”见慕容焕等人从庄子门口慢慢走来,刘氏赶紧迎了上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男孩,想必就是她那亡夫的弟弟。
细细想来这个女人还是不容易,刚一成亲就死了男人,辛辛苦苦打理庄子,可到头来这些家业都是这个幼弟的。她若是不趁年轻为自己再找个依靠,指不定到头来连个像样的归宿都没有。
想到这里,慕容焕心里对刘氏就生出了几分同情,抱着佑容走上前去,“刘夫人有礼了。你准备了这么久,召集大家在一起过除夕,实在是辛苦了。”说着慕容焕示意身旁的阿明送上早已备好的礼物,“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但愿刘夫人和刘公子喜欢。”
刘氏也是个懂礼数的,当即拉过身后的小叔子上前答谢,这才让丫头将礼物接了过去,又领着众人向庄子里面走去。
晚膳安排在庄子的大厅里,刘氏带着小叔子,慕容焕带着小琴和阿明单独坐了一桌,其他人则团坐在四张大圆桌前,倒也热闹得紧。
菜品虽然说不上精致,但也算得上是庄子里最拿手的菜了,看得出刘氏为准备这一切颇花了些心思,那些庄户们一边吃喝一边赞口不绝,还频频前来敬酒。
慕容焕浅笑着坐在那里,心里暗叹,的确是个贤惠的女人,只可惜,刘氏的贤惠是想展示给先生看的,偏偏先生却来不了,也不知道她心中是否遗憾。
慕容焕不善饮酒,也始终存了一份戒心,所以即使刘氏在这一桌放的是极淡的果子酒,她也不过是小酌了几口。刘氏倒也不劝,因为小琴早在一上桌的时候就已经说了小主子尚在吃奶,所以也没人计较敬酒时慕容焕只是打湿了一下口皮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