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东方慀淼扶着百里明江回慈安阁,就在帝后转身的一瞬,不少人都觉得皇上的背影一下颓废了不少,似乎一夜之间便显出了老态。也是,宠爱的贵妃和幼子就这么死了,皇上心里不知有多悲痛。
果然,百里明江缺席了早朝,自他登基以来,除了病重,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当丞相当众宣布宫中夜里发生的悲剧时,不少大臣都惊呆了。金銮殿里,当即各种议论和猜测,这场走水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百里陌鑫暗暗看了看百里明沧,见他脸色极差,和病入膏肓的人并无二致,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夜里便已经得了消息,此时强撑着装没事,心里不知道多惨。
此事不用说,一定是父王下的手。父王一定是用了那谛听蛊,知晓了一切事实,隐忍了数日,用这样的方式残忍地除去了肖雨琪和那个孽子。
一旁的百里陌煦冷着脸,什么都没说,只是下朝后便匆匆赶往慈安阁,去向帝后请安。百里陌鑫自然与他一路。
慈安阁里,百里明江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东方慀淼守在床榻边,紧紧握着他的手。虽然两人什么都没说,可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悲伤的气息。
人到中年,子嗣凋零,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讲,的确是件悲痛的事情,更何况还是自己宠妃所生的儿子。因为这个缘故,百里明江谁也不想见,那些前来探视的嫔妃都被阿益挡了回去。
百里陌煦和百里陌鑫虽然获准拜见帝后,可也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告退出宫。
煦王府里,慕容焕靠在百里陌煦胸前,轻叹了一声。肖雨琪一人犯错,不但连累了无辜的幼子,还连累了那么多宫人,实在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别想了,肖雨琪死不足惜。”百里陌煦轻轻拍了拍慕容焕,“你向百里陌鑫透露消息的时候就该想到,父王宁肯错杀,也不会让人走漏风声,这关系到他的颜面。”
“我的罪孽太大了……”慕容焕当初的确是要借刀杀人。
“这样的丑事迟早会败露,不是你的错。”百里陌煦继续宽慰慕容焕,这丫头很多时候还是太善良。
“陌煦,你说沧王知道这是你父王所为么?他会善罢甘休么?”慕容焕一直觉得百里明沧不简单。
“自百里陌鑫那日找了父王之后,父王应该就已经在肖雨琪身上用了谛听蛊了。父王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才动手,一定会做到万无一失,让人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而且,这一段父王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皇叔会不会怀疑是一回事,能不能拿出证据又是一回事。”
“况且,就算有证据又如何?就算没有理由,一个君王要自己的妃子死,谁又敢说半个不字呢?难不成皇叔还会因为这个去质问父王?他有什么资格去干涉父王后宫的事?再说了,你真的以为他心里对肖雨琪有多深的感情?他郁结的不过是自己静心布的局毁了,是他花费了大量心血的棋子没了。”百里陌煦轻拍着怀里的慕容焕,一边说一边哄她入睡。
“沧王对肖雨琪或许是没什么感情,可那孩子毕竟是他的吧,难道他心里就没有一点痛一点怒?那么小的孩子何其无辜?就这么丧生大火中。沧王会不会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呢?”慕容焕的眼睛渐渐闭上,昏昏欲睡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不可收拾的事情?”百里陌煦淡淡一笑,“想必父王此刻正巴不得他搞出点什么事来,否则父王怎么会有借口处置他呢?!”
百里陌煦当然没有想到,他随意的一句话竟一语成谶,很快就灵验了。
朱楠一下子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小二递给老板的最多只有几千两银票,他顿时就来了精神,冲上前拉着老板质问。
老板心里也有气,知道朱楠的身份,又不敢得罪沧王,于是只推说她也不知道,一切还要再问百里明沧。
于是,朱楠被带到了百里明沧的包间,没想到两人话不投机,没说上几句就吵了起来,后来也不知道是何原因,百里明沧就动了手,朱楠气愤他仗势欺人、不讲规矩,忍不住也还手,与百里明沧打在一处。
老板带人劝架,半醉的百里明沧不依不饶,混乱中竟将朱楠活活打死。
百里明沧打死了人,也没觉得啥,这些年敢在都城里和他抢女人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他甚至都没问自己刚才打的是谁,只觉得心里憋了一团火,这么一闹腾,倒也舒服多了。酒劲一上来,他便倒在那雅室的床塌上,自顾自地睡了,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模样。
京兆尹赶到的时候,尚书大人也赶到了,他铁青着一张脸坐在一楼的大厅里,怀里是朱楠尚未僵硬的尸身。
“下官参见尚书大人!”京兆尹一见这架势,心里就发毛,都城谁人不知,尚书大人向来谨言少语,但每每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一定是怒到了极点,而他一生气,后果就很严重。
京兆尹只觉得自己晦气,这么在任期间会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情。沧王是皇上的亲兄弟啊,可这朱楠又是尚书大人最疼爱的嫡子之一,尚书府最能挣钱的人。自己要如何断案?秉公执法、徇私枉法,似乎不管选哪一样,都会得罪人。而这两人是自己得罪得起的么?得罪了谁,自己都不用在官场混了!
“大人不必客气,本尚书到此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不畏权贵,真正做到言出法随。”尚书大人强压着心底的悲伤,放下朱楠的遗体,“此案虽然涉及吾儿,但本尚书绝不会偏帮。还请大人认真查案,公正断案才是!”
“尚书大人放心,天子脚下,天网恢恢,下官谨记皇上训斥,公正不阿,为民办事,懔遵毋违!”京兆尹只觉得冷汗都要淌下来了。
“如此甚好!那本尚书就告辞了!”尚书大人说完,看看地上躺着的儿子尸身,又抬眼看了看楼上禁闭的雅室大门,哼了一声,拂袖离去。京兆尹却觉得他的威压依旧不散,忍不住两腿打颤。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相干的客人几乎都被劝走了。老板和小二等人随即被京兆尹找来问话,各种口供全部录好,京兆尹这才两股战战地走到雅室门口,推开了门。
“沧王……”
“敢扰本王睡觉,不想活了?!”未等京兆尹说话,百里明沧随手一拂,一道白光对着京兆尹扑了过来。
京兆尹躲闪不及,竟被百里明沧击中胸口,当即胸前血红一片,嘴角也渗出血渍,倒了下来。
他身后那些府役见状大惊,怎么都没想到这沧王如此跋扈,眼睛都未睁开就出手杀人,这还是天子脚下么?
不知是谁在外面喊了一句,“秉公执法无罪!沧王狂妄,欺我京兆府,天理难容!”
又不知是谁吼了一句,“拿下沧王,为尚书公子和京兆尹大人讨个公道!”
府役们突然就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变成正义的化身,擒了这蛮横无理、欺压百姓的沧王,为此事讨一个公道。
一时间,众人纷纷涌进了雅室,还未等百里明沧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将他挟制住,点了他的穴道,封住他的内力,让他一身修为无法施展。要知道京兆府里也不乏高手,何况百里明沧醉得厉害,刚才击中京兆尹那一下纯属巧合。
谁也没有看到躺在地上的京兆尹悄悄睁开眼睛,看着这一幕群情激奋的场面,嘴角暗暗勾了勾。这只老狐狸,从上楼的时候心里就一直在盘算,就算百里明沧不出手伤他,他也一定会找个借口倒下。因为他很清楚,要想两边都不得罪,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什么都不做。
所以,百里明沧出手的一瞬,京兆尹不但不躲,还正对着那白光迎了上去,当然,他暗中偏了偏身子,确保自己不会被击中心脉,确保自己生命无忧。当他如愿倒下,他便知道,此事不管如何演变,他都安全了。此刻见府役们这么激动,他倒也乐得轻松。一切就留给皇上裁决吧!
一众府役抬着重伤的京兆尹,抬着被点穴后失去了行动力的百里明沧,匆匆赶回京兆府。
随即,消息传到宫中。阿益为难地走到慈安阁内室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把皇上叫醒,毕竟此事虽是普通的风流案子,可涉及到沧王,又涉及到人命,那也就不是普通的案子了。
“阿益,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作甚?是存心不要朕休息么?”百里明江这两日心情不好,很难安眠,好不容易才在东方慀淼的安抚下合了眼,就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响动。这个时候敢来此处的,除了他的心腹太监就是阿益。而太监修为不如阿益,发出的声响应该更大。
“皇上,出事了……”阿益滞了一下,还是决定禀告。
“何事?”
“沧王他……”阿益小心翼翼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良久,室内响起一声叹息,“自作孽,不可活!待明日上朝再说吧!”
“是,皇上!”阿益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陛下……”东方慀淼自然也被惊醒了,抬眼看着百里明江,只见他脸上淡淡地晕着一丝忧伤。
她心里知道,沧王和百里明江并非表面上那么兄友弟恭,但是,百里明江对于这个弟弟还是有所容忍的。毕竟,百里明沧和他乃一母所出,对其背地里做的很多事情,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为母妃离世前要他善待这个弟弟。
“淼儿,朕觉得自己愈发像个孤家寡人了。”百里明江突然将东方慀淼揽在怀里,揽得那么紧,似乎唯恐会失去她一样。
“陛下,别这么说,你还有我们!”东方慀淼伸手环住百里明江的腰,嘴上说着安慰他的话,心里却没有太多同情。
这个男人向来只看重自己的皇位,看重权势,对于兄弟、儿子素来都有戒备之心,对于女人更是铁石心肠,甚少真正动情。如今年岁大了,疑心病更重了,总担心皇位被人夺走,既要防着弟弟又要防着儿子,只在自己面前慢慢表现出些许依赖,可是,自己的心早就被他伤透了,再也拿不出感情来回应他。
“朕只有你了。”百里明江突然低头直视着东方慀淼的眼睛,“淼儿,你可曾怨过朕?可曾恨过朕当年那么待你?整整八年的时光,朕对你不闻不问,将你最好的年华都错过了。登基之后,朕不断充实后宫,年年选秀,很少关心你,甚至因为冷安然的阴谋而怀疑老七的死与你有关。细细想来,朕欠你的太多,你应该怨朕,也应该恨朕……”
“陛下,臣妾不怨你,也不恨你。”东方慀淼心里一滞,怎么也没想到百里明江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伸出柔荑掩在他的唇上,阻止他继续往下说,“身在帝王家,总有太多不得已,陛下不是臣妾一人的陛下,你是西林的君王,臣妾都明白……”
“淼儿……”百里明江抓住东方慀淼的手轻轻吻着,“如果朕告诉你朕后悔了,你信么?朕现在才觉得什么皇权,什么天下都是最最无趣的东西,为了这些东西,朕付出的太多了。”
“这么多年来,身边不乏各色女子,可是,除了你,谁对朕是真心的?当年你尚不知朕的身份便与朕相爱,即使朕亏待你,你也从未放弃朕。而这些莺莺燕燕,无不是爱朕的权势和地位,爱朕可能给她们的荣华富贵。朕真的后悔了,从前为何看不透?”
“当年只觉得这些女人都比你柔顺,从不会忤逆朕,而你,朕不过是想要你东方家的能量石,想把自己变得更强大,你却总是说不知晓能量石在哪里,所以朕那时觉得你对朕少了服从,一狠心就将你扔到了一旁。如今想来,再相爱的两个人也会有分歧,一味的顺从那是爱么?”
“淼儿,朕只恨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年的时光,没有好好珍惜你疼爱你,如今看尽千帆,方才明白唯有你,才是朕的真心人。朕突然想放弃这皇位,带着你游山玩水,好好弥补对你的亏欠。这西林的江山就交给煦儿,朕和你,就我们俩,从此携手人间,可好?”
东方慀淼此时脑子有些懵,百里明江凝视着她的眼神是那么温柔,仿佛真的是经由肖雨琪和百里明沧的事情突然就看透了一切,仿佛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声呢喃,如此深情,让人忍不住就会迷失。
可下一秒,东方慀淼立即回神,这个男人她太了解了。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权势,一度志在必得的天下,他怎么可能突然就撒手放弃了?何况,在这样的时候他这番深情告白,这真的是他的心里话么?真的没有带着某种试探么?
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很宠自己,前所未有的宠,可这是否真的意味着他会认为他从前的种种是错的?是否真的意味着他会为了陪伴自己后主动退位?
想到这里,东方慀淼心里一个激灵,看向百里明江的眼里充满了感动,身子在他怀里靠了靠,软糯糯地应到,“陛下,你正值壮年,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若是被朝臣们听去了,还不知道要如何在背后骂臣妾呢?臣妾虽然巴不得与陛下一起四处游玩,但也知道西林离不开你,朝堂离不开你!”
“煦儿只有匹夫之勇,没有足够的治国经验,怎能担此重任?陛下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臣妾是你的女人,陪伴你本就是臣妾的本分。待我们老了,能有机会陪在陛下身边,一起四处看看,臣妾就知足了。”
“淼儿,你真的不想和朕趁现在就四处去看看么?”百里明江闻言,心里大喜,却依旧试探东方慀淼。
经过肖雨琪这件事,他对身边的人更为警惕了,哪怕是日日痛塌的东方慀淼,他也担心她最自己好是因为百里陌煦。一想到这皇位总有一天要落到儿子手里,百里明江就免不了担心儿子们会等不及自己年老退位,会对自己下手。
“陛下,臣妾自然很想,想去一个只有臣妾和陛下的地方,简简单单,相依相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陛下乃一国之君,整个西林的国事都离不开陛下,臣妾不能这么自私。”
“这么多年,臣妾都等了,再多等数年又如何?臣妾知道陛下心里有臣妾,臣妾就已经很满足了。陪伴陛下这么多年,臣妾最想要的只是陛下的心罢了!”东方慀淼敏锐地觉察到百里明江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满意,连忙顺着他的心意又哄了几句。
“淼儿,你只想要朕的心?那朕的人你就不想要了么?”百里明江说着。
早朝,百里明江坐在那里,任谁都能看出他的面色苍白。可是,即使不忍,京兆府少尹还是将百里明沧送上了金銮殿,并当众陈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尚书大人跪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但那老泪纵横的样子分明就在控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沉默许久,百里明江当众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