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神将府外院的羊肠小道上,盛思颜抬头看了看头上的星光。
繁星闪烁,月色如练。
没有了旁人,就算在黑夜里独自行走也是不怕的。
盛思颜拢了拢薄氅,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了看,见是周显白跟了上来。
她驻足停下,笑着问道:“显白怎么来了?”
周显白笑呵呵地道:“大公子吩咐,小的不敢不从。”
盛思颜点点头,回转身往前走。
周显白落在半步靠后的位置,亦步亦趋地跟着。
“显白,你白日里说,三姑娘出了家,她是在哪里清修?你知道吗?”
周显白想了想,道:“好像是去了馒头庵。听说本来是想去咱们家的家庙清修,但是尹二郎不肯,说担心她金蝉脱壳,就让她去馒头庵,那里离尹家的地儿近。”
盛思颜笑了笑,摇头道:“……尹家人想错了,去咱们家的家庙,三姑娘才是真正出家。——馒头庵?管得住她吗?”
“那是自然。但是他们不信,也是有道理的。”周显白笑嘻嘻地道,目光却是不断往四周看着,还是非常警惕。
虽然知道神将府已经比以前安全多了,但是小心一些总是不错的。
盛思颜“嗯”了一声,眉头轻锁,想起了吴三奶奶的本事,她那种人能对周雁丽另眼相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呢?
还出面说合……
周雁丽如果只是他们大房的庶女,盛思颜可能还不会想得太多。
但是周雁丽已经证明是三房的私生女,是吴三奶奶的夫君跟大房的妾室偷情所生。
这样的奇耻大辱,吴三奶奶不仅忍下了,而且还把周雁丽当成一家人。
剃度出家这种事,盛思颜是不当回事的。
出家再还俗的人多了去了,别说她曾经生活过的前世,就算是这里,如今的圣上,不也曾经出家很多年吗?
最后怎样?
不还是还俗、封王、最后登上帝位?
所以人这一生啊,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要把话说满……
盛思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内院三房曾经住过的芙蓉柳榭的方向,问周显白:“……三婶跟三姑娘的关系怎样?我记得她们以前好像就处得不错。”
周显白点点头,“吴三奶奶当家的时候,对大房的越姨娘母女特别照顾。”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了:“……吴三奶奶现在大概肠子都悔青了。那个时候,她如果知道她‘特别照顾’的母女俩是什么人,肯定早就手起刀落,将她们结果了。”
“特别照顾?怎么个特别照顾法?”盛思颜跟着问道。
她心细如尘,特别善于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端倪。
周显白忙道:“吴三奶奶那会子经常来大房,去三姑娘住的玲珑阁坐坐。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个下午。”
“哦?”盛思颜挑了挑眉,“那你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吗?”
周显白摇摇头,“这个不知呢。听说都是把服侍的人遣走了,单独跟三姑娘待在一起。不过我记得那时候有些下人说过,说吴三奶奶在教三姑娘管家理事呢。说咱们大奶奶性子懦弱,无德又无才,走了……运才嫁给神将大人,既不能当家,也不能理事。庶女她都不管,三房的吴三奶奶是个热心肠的人,又性子仁厚,她老说她跟三姑娘投缘,因此特别看顾于她。”
盛思颜心里一动,“……吴三奶奶教三姑娘管家理事?呵呵,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周显白愕然,“为什么不信呢?我觉得这事儿也不足为奇了。吴三奶奶要给咱们大奶奶添堵,自然要抬举三姑娘和越姨娘了。”
盛思颜听说,也忍不住笑了,道:“确实是心肠仁厚呢。”
“那是,能把自己夫君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没有比这更仁厚了的。”周显白笑得直打跌。
一行人说说笑笑,终于来到冯氏和周承宗住的院子。
和周怀轩一样,这里也是周承宗在外院的院子。
也是七进大宅,光这一个院子,就跟外面那些普通富户全家住的地儿差不多大。
门口的婆子忙去通传。
冯氏亲自迎了出来,站在回廊下的灯笼下笑着问盛思颜:“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要是有事,你使人过来说一声,我过去就行了。你走了,阿宝可怎么办?”
盛思颜笑着走上台阶,挽住冯氏的胳膊,道:“阿宝刚吃了奶,睡了。范妈妈看着他,不比我强?——娘,好多天没有跟您说过话了,今儿要跟娘好好唠嗑。”
冯氏就知道盛思颜有话要问她,便点点头,道:“我也想着你呢。咱们娘儿俩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盛思颜跟着冯氏来到她日常起居的东次间,坐到靠北墙罗汉床前一张搭着烟色锦缎椅搭的扶手靠背椅上。
冯氏便坐到罗汉床上,着人上茶。
婆媳俩吃了一会茶,说了些闲话,冯氏又问了阿宝的一些情况,才笑道:“行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里只有我们娘儿俩,樊妈妈在外头守着,别处的人都离得远远的。”
盛思颜不好意思笑了笑,抚了抚自己的面颊,道:“娘看出来了?——看来我还是不够沉稳啊,心机忒浅。”
“心机?你有这个东西吗?”冯氏好笑地看着她。
盛思颜跟着笑。
在冯氏、王氏这些人眼里,她当然是浅浅的一池清水了,一眼就能看到底。
不够这也没什么。
盛思颜也不喜欢故作深沉,不懂装懂。
再说有周怀轩在,哪里用得着她操心呢?
她当然是乐得糊涂,得乐且乐了。
盛思颜掩袖笑了笑,才细声细气地道:“娘,我今儿来,还是因为怀轩的事。”
“嗯,猜着了。你自己的事,就要回去找你娘去了,找我当然没用。”冯氏笑眯眯地道,“肯定是轩儿的事,要么是阿宝的事。但是对于阿宝,你比我懂得都多,所以也不太可能。那就只有轩儿了。”
盛思颜点点头,“娘真是女中诸葛,猜得一点都不错。”
“轩儿怎么了?最近看他忙得很。”冯氏侧头看了看外面的夜空。
盛思颜想了想,字斟句酌地道:“怀轩没事,是我多事。我想起当初老夫人说的盛老爷子说的话,我心里就有些不安,因此想仔细问问娘。”顿了顿,盛思颜低下头,道:“我是媳妇,本来不该对娘刨根问底儿,但是……但是……也许这些事,以后也会跟阿宝有关呢?因此……因此……我……我就不得不问了。”
“什么事儿?这么吞吞吐吐的?”冯氏好奇,“你问吧,没事的。我知道你是为了轩儿和阿宝。”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冯氏果然是通情达理的。
“娘,您还记得老夫人说过的话吗?她说,盛老爷子告诉她,说您娘家,有……有……家族病……”盛思颜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冯氏的眼睛问道。
冯氏轻轻“哦”了一声,飞快地打量盛思颜一眼,然后垂眸捧过罗汉床小茶几上的茶盏,揭开茶盖,轻轻吹了一口,看着那热气袅袅上升。
过了许久,冯氏才问她:“你来问这些事情,轩儿知道吗?”
盛思颜摇摇头,声音虽然细小,但是语气却很坚定,“他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应该知道。娘,您晓得我娘家是盛国公府。有些事,我不怕让您知晓。我自小跟我娘学医,医术已得盛家真传。若是真的是您的家族有什么一代传一代的毛病,我想知道个大概,看看有什么法子医治,更想知道,这病会不会传到阿宝身上。”
盛思颜还是把周怀轩的情况瞒了下来,用阿宝做了幌子。
下意识里,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周怀轩的情形。
她相信,周怀轩也不想别人知道他的情形。
冯氏点点头,微笑着道:“这件事啊,说来话长了。你能为阿宝着想,我自然是高兴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阿宝,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盛思颜:“……”她知道阿宝没有问题,暂时没有,谁知道以后呢?
“娘,真的吗?”盛思颜顺着冯氏的话题问了下去,“那怀轩当年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冯氏窒了窒,慢慢垂了头,陷入沉思,缓缓地道:“……思颜,你真的想知道?”
“您就说吧。您现在不用把我当成儿媳妇,您就把我当大夫,当郎中。您仔细说您的情形,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盛思颜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说得很是诚恳耐心。
“说实话,连你祖父盛老爷子、你爹盛七爷都没有帮上忙……”冯氏笑着说了一句,但是转念一想,阿宝都是她生出来的,也许她真的有些跟别人不一样的本事也说不定呢?
冯氏定了定神,改了主意,道:“也是,多个人多份力量。你帮着想一想这是怎么回事也是好的。”
盛思颜连忙点头,“您说吧。”
“思颜,你知道堕民吧?”冯氏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盛思颜愕然,“堕民?当然知道啊!”
不仅知道,她还跟周怀轩悄悄去过堕民之地呢……
但是堕民跟冯氏的家族病,有什么关系?
盛思颜回忆起自己知道的有关堕民的情形,然后和冯氏的情形暗中对照,觉得完全对不上,便越发聚精会神地听冯氏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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