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深跟着许星辰走了一段路。
他看着她进入地铁站, 背影逐渐消失。
他有一种狂奔追上她的冲动。可是许星辰说过的那些话, 依然盘旋于他的脑海中。
许星辰告诉他:“我希望你过得幸福。今天我们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赵云深蹲在路边,一瞬间又很无力,像是灵魂摆脱了躯体, 飘荡到无知无觉的地方。
他还不想放弃。
母亲不提许星辰了,家里的债务也还清了。他差不多走出了父亲逝世的阴霾,学业稳定, 实习工作顺利。生活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和许星辰为什么不能重归于好?
这个问题,折磨得他头疼。
今天下午, 许星辰和赵云深聊天时, 曾经收到一个快递公司的短信。赵云深扫视一眼,记下了她所居住的小区。他念着那个地名。傍晚八点, 他坐到了小区门口。
天黑了, 夜幕辽阔。
寒风吹过,一阵比一阵冷。
赵云深给许星辰发短信:“你到家了吗?”
她不回复。
赵云深又问:“吃过晚饭了吗?”
他把手机铃声调到最大。这个手机已经用了三年, 他舍不得换。
许星辰给赵云深发过的短信都留在收件箱里,一条都没删。赵云深闲来无事时,总喜欢把短信拿出来翻一翻。他会从头开始看。
2011年3月16日, 许星辰发送过“害羞”的颜文字。那时她说:老公, 我在食堂给你打好饭了, 你直接来食堂找我吧。
2012年4月12日,那天是个雨天。赵云深跑回本校开会,没有带伞。许星辰翘课给他送伞, 还带来一杯红豆味的奶茶。她说: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2012年8月29日,许星辰从老家回学校,赵云深赶去火车站接她。两人见面之前,许星辰发短信问他:你想不想我?
你想不想我?
赵云深差点回答一句: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今晚的月亮偏圆,悬挂于天边,光芒淡成冷色调,如同在屋檐和玻璃窗上覆了一层白霜。
赵云深叹了口气,继续编辑一条短信,发给许星辰。
许星辰换号一年多,从没和他说过,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所有努力都将是徒劳无功。
赵云深仍然固执地说:“我在你家楼下。明天上午九点,我坐火车回学校,从现在开始到明天六点,你要是回心转意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半个小时以后,许星辰终于规劝道:“你早点回酒店休息吧。”
他说:“不,我等你。”
虽然他毫无信心,但是他语气坚定。
深夜十点半,赵云深还是没见到许星辰。
他只能转述自己的所见所闻:“我看到一对夫妻开车进了小区。丈夫把车停在路边,他老婆抱着孩子下车了,小孩可能只有一两岁。丈夫摇下车窗,他老婆弯腰,亲了他。”
他潜意识里暗藏着颓丧,唇边反而挑开几分笑意,又发送一条短信:“以前说好了毕业结婚。你要是愿意跟我走,我们回去就领证好不好?”
他还提醒她:“我们至少会有两个孩子,老大叫赵嘉翰,老二叫许乐筠,这都是你起的名字。”
赵云深希望,他能打动许星辰。但他很快察觉,希望注定要破灭。
凌晨两点,街道空旷。他的影子屹立在风中,孤寂地映照于地上。
赵云深没有等到第二天早晨六点。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提前回到了酒店。并不是不可以继续等,他只是认清了现实,又想给自己留一丝幻想。
返校之后,赵云深看起来很正常。
他掀开宿舍阳台上的木柜,找出一个铁盒,翻到了许星辰当年写给他的信。墨水质量并不好,她的字迹还有些褪色,他小心翼翼地捏着纸张,另一只手搭在冰冷的铁架上。
她曾经为他写道:“赵云深,听你说完‘职业暴露’的事,我上网查了查,原来那么多外科医生都经历过职业暴露。你最近好像经常担忧,我也在担心你,想把我所有的好运气都分给你。你不要丧失信心,想想我们未来的生活——你是赵嘉翰和许乐筠的爸爸。将来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你可以把现在的经历说给他们听,你会成为他们的榜样……”
最下面一行是:“别害怕将来会发生什么。老公,我永远爱你。”
彼时,赵云深尚未脱离危险,脾气十分急躁,当然也沉不下心。许星辰给他写的信,他没有细看,直接扔进了柜子。
此去经年,他再拿出来怎样研究,也没有用了。
他重新把信装回去,脚步虚浮,困乏得厉害。床位离他太远了,太远了,他瞥了一眼,估测一下,至少三四步的距离。
他就躺在阳台上,贴着冰冷的瓷砖,望着白色的墙面。
午后,阳光灿烂,气温转暖,室友杨广绥抱着一本书进门。杨广绥见到赵云深的样子,一个健步跑向他:“深哥,怎么了啊这是?”
杨广绥知道赵云深刚从北京回来。他也能猜到赵云深一定见过许星辰。
安慰的话,说得太多,再讲一句都没意思。杨广绥摸了摸鼻子:“赵云深,你起来,地上凉,莫感冒了。咱们明天还要考试。”
一语成谶。
隔日,赵云深生了一场大病。
他发起高烧,身心俱疲。
夜里他住院了,病床紧挨着一扇窗。
窗帘没拉严实,赵云深默然侧过脸,模模糊糊看见夜空中繁星闪烁。他的意识被抽离,逐渐睡着,做了一个冗长而琐碎的梦。他梦见那天在游戏厅,许星辰答应和他一起回家。两人踏上同一班火车,领过结婚证,租下两室一厅的房子,愉快地布置新家。许星辰给他炖排骨汤,他给她的盆栽浇花……她一声又一声地叫他:“老公。”
他总要应答:“我在啊。”
梦中,他仍有感知,怕自己醒过来。
不要醒,他愿意一直留在梦里。
赵云深的状况很不好。像是结过一层痂,又被人抠破,血液横流,他才有了强烈的痛感。
杨广绥将赵云深的状况告诉许星辰。他给许星辰打电话,问她有空吗?如果有空,回一趟母校吧,哪怕不是为了赵云深,大家也能坐在一起吃顿饭。
杨广绥还说:“赵云深这一年过得……真的很苦。有一次喝醉了,他跟我们说,虽然生活煎熬,但想着你的话,他就不会放弃。”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竟然开始哽咽。
许星辰选择放下手机。
她站在酒店的办公室,远望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然后她心想,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和赵云深斩断关系,仍然能留下美好的回忆。
她相信他不会难过太久。因为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痕。
果然,自那以后,许星辰再也没有收到过赵云深的短信,也没有接过他朋友的电话。她的生活按部就班,薪水稳中有升,就像大城市里千千万万的上班族,日复一日,朝九晚五。
室友姜锦年问她:“许星辰,你有什么理想?”
那时,许星辰正抱着电脑玩游戏。她抓了一把薯片,认真道:“很简单的,过好每一天吧。”
姜锦年若有所思:“这也不简单了。”
许星辰搂住她的肩膀:“唉,我还有你呢,咱俩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呗。”
姜锦年当场答应她。
许星辰以为,像姜锦年这种事业心极强的姑娘,会对婚姻比较排斥。但她似乎猜错了。姜锦年遇到灵魂伴侣之后,谈恋爱不到一年,就飞快地领证、结婚、怀孕、摆了酒席。
许星辰做了她的伴娘。
婚礼上,姜锦年偷偷问她的丈夫:“你认识那么多人,有没有那种性格温柔,工作稳定,懂得怎么照顾女孩子的单身适龄男青年?”
许星辰听见这句话,惊讶地望着姜锦年。
姜锦年的丈夫名为傅承林。傅承林出身于金融业,也经营着连锁酒店,交际广泛,性格偏沉稳冷静。他的那帮朋友们,几乎什么种类都有。
姜锦年挽着傅承林的右手:“正好今天是我们的婚礼,来了很多客人。”
她作为新娘,没有扔高捧花,直接把捧花给了许星辰。
“我最希望你幸福。”姜锦年开口道。
许星辰握着捧花,心中百感交集。
但她对“幸福”的定义早已不是找到一个男人,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和他携手此生。她有自己的乐趣和追求,也能在独处中收获快乐。
傅承林还是介绍了一些青年才俊。
他察觉许星辰的抵触,游刃有余道:“大家相互认识,交个朋友,不会有任何损失。”
姜锦年也说:“你不是告诉我,我搬走了以后,你一个人在家经常做噩梦,没人说话吗?你可以跟朋友们聊天。”
许星辰心想有道理,听从姜锦年的建议,主动拓展交际圈。她自称是一名“游戏陪练”,可以上线代打,不收费不惹事,谁要玩游戏,招呼她一声就行了。
因为她话少、操作强、技术高超,很快就将一位单身男青年发展为网友。那人名叫赵景澄,他比许星辰大一岁,也是傅承林的朋友之一。
赵景澄相貌俊朗,比较安静内向,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本人专做投资,也开了一家饭店,许星辰经常称呼他为:赵老板。
最开始,她打出那个“赵”字,偶尔会有些走神。
赵景澄不知道她的那一段前缘。他工作不算忙,也不算轻松,偶尔没事,就爱宅在家里,痛快地打几盘游戏。
许星辰与他意气相投,配合默契。两人做了五个多月的网友,他终于忍不住问:“我能去见你一面吗?”
许星辰反问:“这么一直打游戏不好吗?”
她讲出理由:“游戏里有关卡、等级、攻略,我们没事就一起玩,每天也能很开心。”
赵景澄竟然被她说服:“好吧。”
可是,两天后,他又很委婉地邀约:“我的一个好哥们,他也有社交恐惧症……我和他见面会选在气氛好一点的地方,实在不行,面对面用手机发微信也可以的。”
许星辰被他逗乐,终于同意见面。
赵景澄比她早到半个小时,还带着一捧浅红色的玫瑰。他把玫瑰摆在餐厅的木桌上,安静地等待。而许星辰好不容易挤进公交车,半路又遭遇一场交通拥塞。
她焦急地给他发微信:“我迟到了!我要迟到了!”
他秒回:“堵车?”
许星辰说:“是的是的!真的堵车了!我拍照给你看。”
赵景澄打趣道:“北京的堵车日常。你不急,离饭点还早。”
又过了一个小时,许星辰飞奔向餐厅,问他:“你等了多久?”
赵景澄摇头:“没多久。”
许星辰感到愧疚。
赵景澄只字不提。他招来服务员,等着许星辰点菜。他其实也有些紧张,双手一会儿放在桌沿,一会儿又搭在腿上。
赵景澄并不是没谈过恋爱,只是这一次格外的不同寻常。
他和许星辰网上交流了六个月,在虚拟游戏中,他们是并肩协作的队友。在微信上,他们是轻松聊天的朋友。当二次元与三次元交接,他盼着两人的关系能更进一步。
那一年,许星辰二十六岁。
家里一直在催她找对象。可她一点都不着急。赵景澄或许是摆在面前的最好选择,就连许星辰的表姐也劝她:你不小了,要考虑现实因素,哪有那么多好男人等着你挑啊?
许星辰自由惯了几年,不喜欢被人约束,她有点不开心。
赵景澄看透了她的想法。他做投资时,很讲究短期回报,但他告诉许星辰:“我们慢慢相处,有感觉了再说。”
他接着问她:“你在什么条件下,会考虑和一个男人交往?”
他说话时,和她一起坐在公园里。两人各拿着一袋玉米,一小把一小把地喂鸽子。鸽子“咕叽咕叽”地叫着,扑棱翅膀飞向一旁,许星辰双手护头,赵景澄脱下外套,罩在她的身上。
他没等来她的回答,就不再追问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她愿意讲,他会听,她不愿意讲,他也不强求。
许星辰反问他:“你喜欢我什么呢?”
赵景澄愣了一下。片刻后,他笑了,笑得很好看,眼中还有她的影子。
他说:“你爱开玩笑,活泼开朗,也容易心软,迁就别人。你在游戏里救人,好多次都是网络版的农夫与蛇,然后才学会了绕道走。我当时就想,要是我不来照顾你,你会让我心疼很多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没有写过“破镜重圆,分手复合”的预告,大纲几个月前就写好了。从入v开始,作话可能一直在赶客,“虐文”不是男女主吵个架然后复合了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平常听人说“分手原因是性格不合”,可能会不太相信。但事实上,这是客观存在的。
如果一开始说男女主最后分手,算不算剧透?剧透可能不是好事。写这种类型的东西,确实有点吃力不讨好,我连续两个月每天只睡四小时。文案添上be是因为我听说男女主不在一起就算be。开个玩笑,我和我的大多数朋友们都经历过be,我们都还活着。
失恋了也不代表人生就没有了未来。男女主的故事只是某一阶段的缩影,除非从出生写到死亡。哪怕一对夫妻结了婚,也有各自的路要走,前路开阔,就不用经常回头,念念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