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就想毁掉
仅仅上了半年初中,朱峰就在母亲窒息的爱护中,产生了严重的厌学情绪。其实这样形容也许并不准确,因为朱峰讨厌的,并不是从书本中汲取知识,他其实是很爱看书的,他真正讨厌的,是那群处于青春叛逆期,说话做事冲动,完全不计后果,惯会用言语这种利器,戳人心肺的所谓同学。
年少无知这个词,成为了他们卑鄙的随意伤害他人的护身符。他不想再去跟他们唇枪舌剑,也不想顶着老师异样的目光,在教室里如坐针毡。因为母亲天天送他上学被人奚落的缘故,他跟同班几乎所有的男孩子都打过架,再加上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不愿意服从老师的管教,朱峰早已经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中等学生,变成了老师见着就头疼的差生,一提起他全都皱眉,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还可以教育好的学生,而是一只蹲在他们脚背上却不能立刻踩死的癞蛤蟆,存在就是咯应人的。
这样的学校他真是一天都不想去了,所以后来他直接跟母亲摊牌,想要辍学在家呆着,态度十分强硬。赵霞跟儿子相依为命多年,早已习惯了将儿子视为自己日后的倚仗,在苦劝儿子无果的情况下,勉强同意儿子不去上学的意图。开始光明正大逃学生涯的朱峰,很快就跟一帮社会小青年混熟了,抽烟喝酒打架,无一不精,他堕落的速度极快,而且惯会伪装,不论在外面是怎样一副地痞流氓小混混的样子,回到家里总是粘在母亲身边,撒娇卖萌。
赵霞对儿子在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她是典型的中国家庭妇女,将封建残余思想中三从四德学得炉火纯青,除了在心理上表现出对儿子强烈的依赖以外,在其他事上,其实还是很听儿子话的,这样一个强烈恋子情结再加上只养不教性格的妈妈,是朱峰一辈子最大的劫难,他向着堕落的深渊一步步滑去的时候,原本应该是他最亲近的亲人却对此毫无察觉。
盛夏。Y市是西北城市,昼夜温差很大,此时正值正午,宽阔的柏油路,在太阳公公不遗余力地曝晒下,变得油光锃亮,仿佛下一秒就能被烤化,知了在略微打蔫儿的树上半死不活地嘶声鸣叫着,路上行人寥寥。谁也不耐烦,在夏天最热的中午,顶着大太阳出来受罪。
朱峰其实也不想出来,筒子楼里虽然也闷热得厉害,但是家里那台吱呀做响的老电风扇还是能顶点用的。促使他不想在家里呆着,宁愿忍受酷热也要出来的原因,就是他的母亲大人。
原以为不上学,朱峰就能过一段清静的日子。可是赵霞实在太能唠叨,最近朱峰跟着一帮社会上的朋友,天天早出晚归,赵霞难得看见他,更是连从前送去上学的路上能说几句知心话的时间都被剥夺了。赵霞想儿子想得心慌,好不容易当儿子中午回家吃饭了,便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唠叨个不停。从他穿开裆裤还不记事儿时的窘事,一直说到要如何如何的好好学习专业知识,以后顶着父亲的岗,如何如何要孝顺母亲之类的没营养的废话。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朱峰第一次听母亲提及,家里边过得有多艰难了。以前他还会觉得心疼母亲,还会立志以后长大要好好成才,挣钱了孝敬母亲。但是这样的话说多了,就跟祥林嫂哭他那没福气的孩子一样,让原本就有逆反心理的朱峰听得烦闷不已。后来当赵霞再多说话的时候朱峰一句我求着你把我生下来了吗就给顶回去,噎得赵霞脸色跟走马灯似的精彩无比。然而朱峰那个时候毕竟年纪小,心底还存着一份人性,虽然脾气上来了忍不住会顶母亲两句,但他却仍然看不得她伤心难过,后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哪怕中午顶着大太阳在外面被烤得头顶冒油,也好过在家里边听母亲的魔音穿脑。
他坐在一棵杨树底下,叼着劣质烟卷,烦闷地踹了两脚树,试图驱走在上面不厌其烦鸣叫的知了。他最常来转悠的地点,还是在老学校附近。这地界儿他熟悉得很,受人欺负的可能性小,再加上混社会,认了个颇有威望的大哥,打得以前嘲笑他的同学哭爹喊娘。因此只要他一出现在学校附近,基本上他以前的同学见到他,都会绕着走,让以前总觉得抬不起头来的朱峰,有些咸鱼翻身、当家作主的痛快感觉,总想着时不时的就要来学校附近耀武扬威一趟。
所以虽然现在学校正在放暑假,一个人也没有,他仍然愿意在这附近打转,好无聊哇,一下午的时间,朱峰已经抽了半盒烟,吃了五根冰淇淋,百无聊赖得不知道做什么好。
他的那群狐朋狗友,都舒舒服服的在家里吹着电风扇,睡着午觉,只有他一个人在外面闲逛,当真无聊的紧。
就在朱峰认真地考虑了下到底是继续留在这里,当喷香的烤五花肉,还是回家听母亲唠叨时,一个穿了条红裙,看起来漂亮极了的姑娘,从他眼前款款而过。
彼时才十三岁的少年,有一颗早熟的心。不上学这半年多,他在狐朋狗友的影响下,有颜色的光碟没少看,画面中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纠缠在一起发出的暧昧声音,让他一想起来就觉得脸红心跳,生理自然起反应。他也想忍不住的时候找个人试试,跟他们一起混的还有几个小太妹,作风相当开放,看顺眼了随时随地都能来一次的不占少数。可是朱锋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年纪小,身体还没有发育成熟,还是认为这些女的太脏,他本能得不想碰,一直到现在他实际上还是个童子鸡,被他那群朋友嘲笑了不知道多少次。
不过是比同龄的少年们多了几分见识而已,真正追女生的经验他还是零,他不认为,遇见他妈妈那样的女人,他还能妄想以后的婚姻生活,如果每一个女人结婚后都是那么一副德行,他还是自己过一辈子算了。
可是今天看到个热情如火、漂亮成熟的少女,朱峰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喜欢的是这种类型。他贪婪地盯着少女姣好的面庞,回想起自己看的颜***里边,那些激情四射的动作,身体立刻有了反应,忍不住对着美女打了个口哨。
两人的距离不近不远,朱峰又是刻意想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口哨打的清亮,半条街都能听见,对面的红衣少女当然不例外。红衣少女的美,是介于青春年少与成熟抚媚之间的一种美,朱峰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女孩。他身边充斥的,都是打着一圈鼻环,穿着奇装异服,抽烟喝酒骂脏话嗓门比他都高的小太妹,乍一看见新鲜类型,对他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对面的红衣少女显然也看到了他,没办法整条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朱峰又讨好似的挥了挥手,那红衣少女想装看不到都不行。这么年纪轻轻的小孩子,就不学好,在大街上对这个陌生女人打流氓哨,尤其是看着自己的眼神猥琐至极,直勾勾盯着她的****。任是哪个女人碰到这样的事情都不可能不生气,红衣少女一顿脚,呸了他一声骂道:“毛还没长齐呢,就出来不学好,什么家教?”说完扭头一阵风地疾步走远。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相信任何一个女人碰到有人对她吹流氓哨还用色狼兮兮的眼神望着她,都会骂上那么一两句,有那胆大脾气坏的,骂得不定比这句话难听多少倍。但是成长历程中缺乏父爱的朱峰,却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
他想起了以前他打完架时,别人骂他的话。曾经教过他的老师,被打的学生家长,恨铁不成钢的母亲,一脸嫌恶的邻居,他们的表情各异,骂他的动机也各不相同,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出奇的一致,一律认为他不应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他的爸爸死的早,他是有娘生没爹教的杂种。
没家教三个大字盘旋在朱峰的头上,咣当一声砸碎了他的理智。远远遁走的红衣少女,与老师不耐烦的脸,和母亲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他们凭什么嫌弃他?他们凭什么看不起他?在他犯错的时候,没有人愿意真正的站出来管教他,总是带着优越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义正言辞地指责他的错误,理所当然地教训着他,可是没有人帮他分析,他是怎么错的,他是哪里错了,他以后要怎么改。在他们的眼中,他是这个社会的垃圾,是多余的毒瘤,哪怕今天他就此死了,除了母亲会真正伤痛欲绝的哭两声,其他人哪怕面上不说心里也一定是弹冠相庆的吧?
心智还不成熟,却早早进入社会的朱峰,心里仇恨的小苗又长大了些,他仇恨所有看不起他的人,他仇恨过于保护他,却又总是教训他的母亲。
自那以后,珠峰总在相同的时间段徘徊在学校附近,试图想再见一回上一次那个红衣少女。终于有一天她又出现了,仍然是一袭红裙,呼朋引伴,恣意张扬,笑容明媚,从她的脸上就可以看到,她生活得很惬意,她享受着她现在的生活,对比像豆芽菜一样平庸的自己,朱峰心底里涌起的是阵阵无力和自卑。他跟她似乎是人生的两种极端,一个快乐阳光,惹人怜爱,一个阴郁深沉,不讨人喜欢。少女身上所有的品质,都是朱峰想要而自身没有的。得不到的即是最好,他想要得到这个红衣少女。
为什么自己不能成为那样的人?又为什么自己无法得到一个那样的人?他阴郁,他自暴自弃,他有种种不良习惯,所以陪在他面前他身边的永远都只是对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小小年纪浓妆艳抹,打扮得跟个草鸡似的小太妹,其他人连正眼都不会瞧他一眼。
才十三岁的朱峰不明白,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少女来说,他仍然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谁又会对这个孩子产生出爱情来呢?
朱峰开始有计划地跟踪这个红衣少女,他想全方面得了解她的生活,想了解她这个人,于是不知不觉中,他走上了父亲的老路,盯了红衣少女两个月,他终于还是被对方发觉了。
朱峰略带腼腆和不安的站在她面前,面红耳赤。这次突然被堵在半路,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做了半天的努力,仍然没有办法坦然的说出我喜欢你。那少女的一个男性朋友却先不耐烦了,这么小个孩子就不学好,整天尾随个大姑娘。他已经被看见不止一次,是红衣少女一直想给他留些脸面,不愿意当众教训他。但这个臭小子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她的很多朋友都知道她有了一个小小的爱慕者,基本都拿这件事情当笑话来看,让红衣少女的几个追求者感觉十分丢脸。所以这会才会有人忍不住当众拦下朱峰,想给他个大大的没脸。
十几岁的孩子正是脸皮最嫩的时候,自己这样做,以后他一定不会再来了,对于谁都好。朱峰吭吭哧哧半天还在努力想表达一腔少年情思的时候,那个男生朋友一巴掌挥了下来,紧接着又是一巴掌,大庭广众之下,朱峰呆立着一动也不能动,任由对方甩了他十几耳光,警告他以后再也不要来跟着红衣少女了,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所有人走掉。
朱峰本身就脆弱敏感,哪怕周围围观的人没有认识他的,他也觉得十分丢脸。人们常说,爱与恨仅存在一念之间,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爱之深才会责之切。一言不发得回到自己的房间,朱峰倒在床上,抓被子捂住脑袋,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得不到她,一定要毁掉她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
他抱过来一个罐头瓶,打开后,满屋子便充斥着福尔马林的味道。里边是一只泡得有些肿胀的人手,它属于他的父亲。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抱着这人手入睡,就仿佛父亲从未曾离开过一样。现在的他可以算是1年人生中最脆弱的时候,两颊微肿,仔细分辨能看清楚人的手掌印。他需要从父亲身上汲取些力量,支持着他走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