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
冯卫健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嚣张的男人,希望能从他的脸上找到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来,可是任凭他如何打扫记忆的角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何时得罪了这尊瘟神。
想想惨死在他眼前的李欣和贺旗,冯卫健忍不住又往后瑟缩了几下,他是相信眼前这个疯子能说到做到,说要他的命就要他的命的,可是自己死到临头,居然压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杀他,他到底是桑念远的什么人,自己在L市呼风唤雨这么多年,难道真的要阴沟里翻船了不成?
心里这么想,冯卫健面上忍不住就带出了几分绝望出来。油光锃亮的枪管,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脑袋,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他的人生就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转折,到底是谁在害他?
李欣和贺旗应该不可能,他们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死得还那样惨烈,脑浆迸裂,那温热的鲜血带着其特有的腥气,喷了自己满脸,恶心的感觉还没完全平复。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值得他们用宝贵的生命来报复他。连玉成当然也不会,这家伙最是惜命,收拾自己的办法有多种多样,连玉成不会蠢到让他自己身陷险境,不论如何,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个棋子而已,他还用不到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自己。
那天给自己打电话的人究竟是谁?记得那天快要下班的时候,冯卫健晚上原本有个应酬,是下属几个县市的县长和书记极力邀请他去的,盛情难却,官场上那点事,有的时候太过不给人面子就是得罪人。他勉为其难答应下来,想趁着离晚餐还有些功夫,把手头几件不太重要的工作做完。
刚翻开一份文件看,他的私人手机突然响起。这个手机号,知道的人很少,一般非至亲好友,他不会告诉,可是偏偏这回打过来的号码他并不认识。冯卫健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骗子或者传销,干脆利落的挂断,可是不过十几秒钟,相同号码又再次打了进来,他想着也许是哪个朋友刚刚新换的手机号也说不定,便很随意的接听了,漫不经心地说了声喂。
对方应该是个男人,年龄判断不出来,刻意压低着声音,还带着几分伪装出来的沙哑,听起来十分模糊,可是对方说的话,却让他不得不相信。对方说:连玉成、贺旗和李欣,此时正聚在贺旗的家中,密谋些什么,是要对自己不利的。还没等冯卫健有机会追问对方还知道些什么,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冯卫健只犹豫了一分钟,再按着电话上显示的号码拨回去,对方已经关了机。
要去看看吗?冯卫健有些心动,连玉成是从来不屑直接与李欣贺旗有交流的。用他的话说,李欣不是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还不够资格。
是的,资格。作为政治大家出身的人,连玉成很看重这些条件,李欣是冯卫健养的一条狗,连玉成拿冯卫健都当仆人般的角色,又怎么会去正眼看仆人养的一条狗呢?几个人也算是认识十几年的老交情了,连玉成和李欣私底下一丁点交往都没有,他们平常的接触,仅限于茶楼里四五个人小范围的聚会。贺旗以前跟李欣的地位差不多,直到他有了钱发了家,在连玉成心中的筹码才逐渐加重,到现在,有了一些说话的余地,但也仅此而已。
这样三个人反常地聚在了一起,独独撇下冯卫健自己,其中的猫腻,怎么会不让冯威健感到腻歪。联想到最近这段时间,连玉成似有若无的疏远,以及他明里暗里表现出对自己的不满,冯卫健突然有了强烈的危机意识,他一分钟都等不下去,自己不亲眼看一眼,绝对不能踏实。
他顾不上晚上还有应酬,拒绝了司机安排的专车,开着自己的车冲出市政府办公大院,向贺旗的家飞奔而去。
院子里停着他熟悉的三辆车,正是贺旗连玉成和李欣的座驾。在贺旗家的门灯下,冯卫健还见到了满脸惊讶的三个人,他们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冯卫健皮笑肉不笑地跟他们打了几句哈哈,心里不屑的想着,他们敢背着自己搞风搞雨,没那么容易,自己这么多年跟着连玉成,哪怕是条狗,也应该有点感情吧。可是连玉成从来没有为他考虑过,永远自私自利想着自己一个人,现在连他手底下的这两条狗,都要收去,是想把自己变成光杆司令,好不费吹灰之力地收拾掉吗?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既然连玉成已经不管不顾吃相难看了,他也用不着那么客气,反正他对上连玉成,是正正经经光脚不怕穿鞋的。
他年纪大了,晋升的希望很小,不像连玉成,心心念念地想要更进一步,顾忌总比他要多得多,看最后谁损失更大。
习惯阴谋论的冯卫健没有注意到,另外三个人被他撞见时,脸上的神情只有单纯的惊讶,而没有背地里搞鬼,被当面抓包的尴尬。
在几个人之间的误会还没有解释清楚之前,他们就被人给一窝端了。眼前这个疯子,当初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看都没看,上前就制住了连玉成,明晃晃的枪指着脑袋,就没有谁一点儿也不害怕的。连玉成当然也不例外,其他三人,听他说话的音儿都变了味儿。因为以前习惯性服从他的命令,所以当那个疯子开口让他们全部上车时,连玉成忙不迭地让他们听从吩咐,四个大老爷们,就被一个男人给劫持着,战战兢兢地往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去。
等到了地儿,那疯子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将李欣和贺旗一枪一个,给开了瓢。他们两个人估计到死都不清楚,到底是谁送他们上了黄泉路,又是因为什么。
冯卫健是刑警出身,手里头很有几条人命,可是他放枪放得痛快,常常谈笑风生间取人性命,一直就没把杀人当成个大事儿,直到现在,角色反转,他成为了面对着枪口的哪个人,才非常理解以前死在他枪下的那些人的心里。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死更糟糕的了,他还没活够,可是他明白的太晚,现在他的生死已经不由他自己掌控了。
“怎么敢做不敢说?你们要搞搞清楚,现在你们还活着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还有耐心听你们说。但是你们有两个人,我只需要听一次完整版,你们两个谁先说,谁就能活得长一点,今晚不愿意说的那一个,没有关系,我十分高兴能送你们上路。要知道,等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十六年,十六年啊!五千多个****夜夜,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过你们!十六年前,你们让我的母亲,在血泊中躺了那么久,耗光了她所有的活力,流尽了她最后一滴血,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也让我落在一个变态的老女人手中,这么多年过着非人的生活。是你们生生的毁了我的人生,我现在拿你们一条命来作为赔偿,你们占了大便宜了。如果不是你们的妻儿全部都已经出了国,而我没有那个经济实力追他们到大洋彼岸,我一定要让你们尝一尝,我当年所受的苦。所以我希望你们识相一点,我已经很生气,你们真的想试一试我到底敢不敢杀你们吗?说话!”
冰凉的枪管顶着太阳穴,触感真实无比,冯卫健以前也是玩枪的高手,自然知道,这把枪的保险栓早就已经拉开,对方只需要轻轻地曲起食指,那已经上膛的一颗子弹就会从枪管中飞出,以极快的速度钻进自己的脑袋。他的死相,不会比李欣和贺旗更漂亮。
这个像疯子一样的男人,早已经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刚刚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冯卫健慢慢有些明白过来,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悲哀地发现,李欣一直以来的判断都是正确的,是他太过自负,一直也没有听李欣的话。那个懦弱胆小了一辈子的男人,这一次终于不再是无的放矢,然而他却听惯了狼来了,没有选择相信,才让自己今天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生死全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他说他的母亲在十六年前,倒在了一滩血泊里。冯卫健模模糊糊地想起,好像那天死去的人中,确实只有一个带着个孩子的母亲。卢嘉嘉,桑念远的姘头。那么眼前这个孩子,难道就是桑念远在外生的野种?16年前一夕之间失去了父母双亲的他,这是回来为他们报仇来了。
此时冯卫健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绝望两字来形容了,他依稀还记得,当年开枪杀死这两个人的,都是自己。不管自己说与不说,对方能放过他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没道理凶手在杀了那么多只是与案件有些许联系的人后,会选择性地放掉自己这个主谋加执行者,他这次死定了。
要说冯卫健整个人,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代枭雄般的人物,既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再绝望再害怕,再痛哭流涕去求原谅都没有用,那么索性就让自己死得有尊严点。想通这一点,冯卫健突然觉得自己不用再害怕了,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是死。反正还要连玉成陪着,他也不算亏了。
冯卫健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倒让卢思奇觉得有些意外。刚刚他是故意说那番话,目的就是要让这两个糊涂虫明白明白自己到底是谁,让他们内疚又害怕,更容易说出事实。
他早已打开自己的手机,调好了录音功能,等着记录下母亲当年遭受的冤屈,然后发送出去,自然会有人帮他公布在网上,扩大影响。
指着文沫一个人,他还没有那么天真,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而文沫是研究人性的高手,她装得再真诚也没有用,卢思奇从骨子里就没有想过要完全相信她。
当然了,如果文沫说到做到,那就是他多此一举,如果不能,他做了两手准备。
他只是不想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到时候鸡飞蛋打,他人都不在了,所谓的事实真相,文沫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会为了追求所谓的公平正义,扛住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吗?
眼前这两个看起来有些颓废的窝囊男人,是L市乃至整个省叱咤风云的人物,要扳倒他们,自己必须多思多想,要不然,哪怕是这两个人亲口说出来的,到时候警方一句他们是被胁迫的,被枪指着脑袋时候说出来的话做不得数,他精心策划,细细筹谋,都将变成一场笑话。顶在他头上的,也只会剩下一个杀人犯的名头。
死他是不怕的,他只怕自己的死毫无意义,如果不能为母亲正名,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岂不是全白受了,自己苦心孤诣拉他们下水的念头,到最后却变成了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穷凶极恶的坏蛋。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他早已经不再天真,在这个天天提倡法治的社会里,人的力量大得超乎他的想象,他也曾以为,真的就是真的,永远也假不了,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在别人那里,只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简单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愿意相信什么,都喜欢听到什么。桑念远案如果翻出来,这些首恶固然会被严惩,与他们有关联的人又有几个能逃过?一个小小的卢嘉嘉,要将L市搅得天翻地覆,牵连者众,这是很多当年或多或少、也许知情也许不知情被牵连在内、现在L市混得人模狗样,有一席之地的人所不愿意看到的。
这么多的阻力,卢思奇一个人的力量,无异于螳臂挡车,徒增笑柄。加上个文沫,也多不了胜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