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蘅县的两个邻县,封县和长乐县的县令,收到了郡守郑凡签发的公文,命令他们各自选出五百名士兵,组成联军去剿灭蘅县叛匪。
为了让两位县令卖力干活,郑凡给他们拨了一点盔甲武器,又许诺会免去两县今秋的一部分钱粮税赋,待到叛匪授首,他不但会为两位县令向朝廷请功,而且郡中另有奖赏颁下,当然他还在字里行间暗示,只要两位县令乖乖听话,他们的任期考评肯定是上上等,若有人不听话,会有什么结果他们就自己想象吧。
按此时的官场惯例,蘅县叛匪是蘅县县令的责任,只要这些叛匪不跑到邻县去闹事,就算他们闹翻了天也和邻县没有关系,就算要平叛也轮不到邻县出头,蘅县有县令的时候是县令的活,没县令的时候就是郡守和都尉的活,其他县的县令和县尉需要负责的是本县的地方安靖,管到别的县去朝廷不会嘉奖他们忠于职守,更大的可能是觉得他们心太大手太长管太多。
但是,如今的吏治已经崩坏,郡守对该郡辖下各县县令的管辖权在逐渐增大,敢于据理力争的大多回家种田去了,剩下的要么唯唯诺诺没有主见凡事都惟上官是从,要么精通溜须拍马之道没事都要找点事出来讨上官欢心,有了事更是要屁颠屁颠地尽心为上官效力了。
封县县令钱大富就是前者,他为人主见不多贪心不少,当官以来一直致力于刮地皮,以往自己的腰包里划拉钱财为此生最大乐事,这次封县被洪灾扫到了尾巴,被雨灾砸了个正着,百姓们财物损失无数,田间的禾苗更是稀稀拉拉地没长出来几棵,他的刮地皮大业即将经受严峻的考验。
不过,他一直是在县城里面吃喝玩乐,身边也是同样的人,并不关心外面的灾情有多严重,不过是按例要求朝廷免赋赈灾,后来朝廷同意免去一部分税赋,同时让他发种粮组织百姓补种,他就开仓取粮,做平了账面就把这些粮给卖了,卖粮所得分了一部分给其他人,其他的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此时,他看到公文上说要再免一些税赋,心中不由得一喜,这显然又是一注横财,反正不管朝廷免多少,他还是要收那些赋税,免的那些当然都是他的了,等看到要他出兵时,他的心中更是欢喜,五百人去蘅县剿匪,一路上花费不少,这笔帐肯定要做进公费里,到时候多做进去一些花费,保证是神不知鬼不觉。
钱大富思虑妥当,让人把县尉田奉叫过来,将公文给他看了一遍。
“长乐县令乔麦乔大令这个人本官知道,为人最是计较,又爱打小报告,郑府君既然在公文中说了两县各出五百士兵,那就必须是五百人,一个都不能少,不能让长乐县的人向府君告状说我们偷奸耍滑。”钱大富呵呵笑着,用饱含深意的眼神注视着田奉,慢慢说道。
“令君的意思,下官明白。令君请放心,下官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得妥帖无比,让长乐县的人挑不出错来。”田奉接收到了钱大富的暗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
府君的公文只规定了士兵的数目,可没有规定质量,五百名精锐是五百士兵,一百名精锐加四百名老弱同样是五百士兵,这里面的差别大着呢,精锐士兵吃得多拿得多要求更是多,不喂饱他们,恐怕走到半路就要出幺蛾子了,必要多发钱粮才肯继续走;精锐加老弱就好带多了,只要把精锐喂饱了,老弱给口吃的就行,有精锐弹压着,不怕那些老弱不听话。这么一算,带着后者去平叛,花费肯定比前者少多了。
钱大令果然是深通刮地皮之道,这一点,田奉不得不佩服。
“好,这事本官就交给你了,好好办事,本官的为人你知道,不会独吞这份功劳的。”钱大富见田奉一点就通,非常满意。
“那下官就告退了。”田奉的干劲也很足。钱大令刮地皮刮得是狠了一点,不过他还是很懂为官之道的,上知道孝敬上官,下知道分润好处给手下,就算他刮得再狠,他的官位也是稳稳的。
能有这么一个上官,他们的好处也是捞了不少。这次出兵蘅县,更是一趟肥差。蘅县那些叛匪们就算把粮食都吃光了,但是钱财这东西又不能吃,现在也没有商队去他们那里,他们有钱也花不出去,肯定都堆在那里等着他们去捡呢。
田奉被美好的钱景鼓舞着,干事非常麻利,很快就组织起了队伍。
他手下的几百名县兵,知道这趟是去蘅县发财,无不希望能被他选中,等到知道他这次只肯带百名精锐,其他只要老弱,这帮人送礼托人情无所不用,想要加入这趟发财之旅。
因为想要去的人不少,田奉还没出发就发了一笔小财,高兴得他走路都是轻飘飘的,深信他的财运马上就要来了。
封县这里热火朝天地期待着去蘅县发财,长乐县那里气势也很高昂。
长乐县县令乔麦,如钱大富所言,是个爱计较的人,和他同级别的,比他级别低的,基本上都被他打过小报告,但是他至今还没有被人套上麻袋打一顿,也没有被那些他得罪过的人联手搞下去,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深得郑凡的欢心。
会说话,会办事,急上官所急,想上官所想,甚至还愿意为上官背锅,这样的好小弟,就算郑府君小弟无数,也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乔大令官做得好不好无所谓,有没有得罪同僚也无所谓,反正只要不失郑府君的欢心,他的官也是做得稳稳的。
既然他是郑府君的好小弟,一心要为府君效力,当然不可能像钱大富那样阳奉阴违,为了省点钱粮装进自己腰包里就想着用些老弱来糊弄别人,他给县尉王升下的命令是选出五百精锐士兵,保证此去一举扫平蘅县叛匪,上安朝廷之心,下还蘅县百姓一个郎朗晴天,当然最主要的是能让他的郑府君高兴。
但是,世界上所有的事恐怕就是坏在这个但是上面。
封县那里都想着要去蘅县发财,长乐县这里难道就没人这么想吗?
既然有人想,当然会有人钻营,既然有人钻营,长乐县的衙门中又不是都是青天大老爷,肯定有人拿了好处就愿意活动一下了。
王升虽然是负责这事的,但是这个写张条子,那个派人来说话,还有些干脆就直接上他家公关来了,他可没有乔大令那种得罪所有同僚也不怕的底气,也不是那种鱼到了嘴边还会吐出去的不吃腥的猫。
这样来来往往搞了半天,有不少人发了一笔小财,最后的结果和封县那里差别不大,也是有精锐有老弱,最多比封县那里多了几十名精锐吧。
乔麦到誓师出发那天才发现这个问题,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就算发脾气也没用了,只能希望封县那边都是能战之兵了。
因县令不可离开县境,乔麦并没有去封县,而是由县尉王升带队去了封县与人汇合,所以他不知道封县那里也是一堆歪瓜裂枣,比他们的还要不如。
这一趟平叛之旅,还未出门已经发生了种种闹剧,注定了此行将是危机重重,不过身在其中的人,既看不透此类不祥之兆也不会做如此想。
无论是留在县城的两位县令,还是带队的两位县尉,都是信心十足,只等杀到蘅县,杀叛匪们一个血流成河,用叛匪们的首级,铸就他们的无上功业。
毕竟他们带着千名士兵,全副武装虽然谈不上,因为只有县尉才是全身铁甲骑着马,精锐士兵才有皮甲,其他人都是布衣,但至少他们的武器都是齐全的,而那些叛匪们,能有根木棒当武器就不错了,又大多没有见过血,恐怕杀几个他们就会溃败了。
这样想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大穆朝至少有几十年没发生过战争了,他们这些县兵连真正上山剿匪都没干过,平日里最多是欺负一下手无寸铁的百姓,见过的血同样不多。
田奉和王升虽然后勤没有问题,但是一个跟着钱大令刮惯了地皮,深受他的节约思想影响,总是想着能省一点自己就可以多拿一点,一个有好处不拿白不拿,反正这是封县境内,又不是他们长乐县,就算搞得百姓怨声载道也不关他的事。
然后他们就一路走,一路吃过去,搞得官道沿途的村庄鸡飞狗跳,在田地收获无望的时候又被抢走了最后的口粮,村村都是悲声,户户都没有了盼头。
等到进了蘅县境内,他们就没办法这么行事了,因为官道附近根本就没有人,两边的原野中除了杂草还是杂草,也只有杂草才有这么茂盛的生命力,在绝望的田野中也能探出脑袋,顽强地生存着。
进入蘅县境内的第二日,剿匪联军与灾民大营的侦察兵终于有了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