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有此雅兴,周某岂敢不从!”周仲虎欣然同意。
这位客人姓韩,来自长山以北的北原郡,乃郡守府长史。这位韩长史千里迢迢翻山越岭而来,当然不仅仅是来观看蹴鞠比赛,而是为了茶盐换骏马的生意。
北原郡是大穆朝的北方边郡,就在蘅县北边,两者之间隔着连绵起伏的长山山脉,交通向来不便。那里与祁阳郡的风土人情截然不同,到处都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盛产牛羊骏马之物。
本来,因有山脉断绝交通,祁阳郡和北原郡的交易通道并非是在蘅县,两地之间并无多少联系,但是近几年天下大乱,蘅县强势崛起,青竹军想要建起一支骑兵部队的野心一直不曾灭绝,但是本地不产良骏,为了得到合格的战马,蘅县向外开出了不菲的良骏收购价格。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挣钱,商人们硬生生在长山山脉中探出了一条山路,与北原郡建立起了联系,将原先需要绕很远的路,一来一去要花上几个月时间的路途压缩到了月余。
不过在北原郡,良骏也不是可以随便买卖的,与其他郡县的马匹买卖都是由郡守府把持着,不许牧民们将良骏私下卖出去。
但是这事怎么说呢,商人天生逐利,当利益巨大的时候,商人们是愿意冒着被吊死的风险挣钱的。
官府不许卖,牧民们就偷偷卖,官府要查商队,商队就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来走私马匹。一个比较经典的走私方法就是先在祁阳郡花一万钱一匹的价格买上一批拉车的驽马,运输茶盐彩陶布匹等货物去北原郡,到了目的地后,卖了货物,卖了驽马,再买了良骏和毛皮等货物,运回蘅县来,毛皮出售给需要的商人,良骏就二十万钱一匹直接卖给了青竹军。
这么做的话,因为商队进去的马匹和出来的马匹数量上并没有变化,关卡处只要打点好就不会出事,毕竟守卫们只要数目对,就能向上面交代过去了,至于是驽马还是良骏,每个人的标准不同真要说起来就有得扯皮了。
靠着这个方法,商人们一进一出获利就是无数倍,赵明轩知道了这个情况,都是赞叹不已,商人们的脑子就是灵活,在坑人坑钱这条路上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虽然天下大乱、吏治败坏,各地官府中的傻蛋不少,但是北原郡郡守府上下不全是傻瓜,很快发现了这个情况,竭力想要堵住这个缺口,不过效果聊聊。
王朝末年其实都差不多,上面下面一片烂,偶尔有个脑子清醒的,想要认真做些事,面对着无数猪队友想方设法地挖墙角拖后腿,也是孤掌难鸣回天无力的。韩长史算是比较清醒的那个,他发现只要蘅县持续高价收购良骏的情况不改变,走私活动就无法遏制的时候,向郡守提出了釜底抽薪之计,建议郡守府直接和蘅县交易马匹,满足蘅县的需求。
这样一来,走私的商人们无利可图,就不会干这事了。
从理论上来说,没有需求,就没有走私活动是正确的。但是实际操作的时候,这里面的不确定因素就太多了,所以韩长史自告奋勇前来蘅县,与蘅侯商议这笔交易。
经过六七年的发展,蘅县的县城比原先扩大了一倍多,人口大概有十五万以上,县城下面的村镇比起当年还要欣欣向荣,分布着大概五万多人口。辖下有二十万人口,只要财力足够,至少可以凑出一支万人的军队,在这个世道,称得上是一方诸侯了。
而且虽然没有明刀明枪地与邻县再次大战,但是经过这些年陆陆续续地蚕食,封县和长乐县辖下的大部分村镇也落入了蘅侯的掌中,两县原先的县令现在命令根本出不了县城,也没办法下乡去收税赋,就算是城里的人,心向蘅县的也不再少数。
若是蘅侯愿意,轻取这两县不过是易如反掌。至于为什么没有取,以前是条件不允许,现在则是没有必要,再过些时候,这两县恐怕就会双手奉上了。
韩长史来之前曾经仔细了解过蘅县的情况,但是等他收买了那些走私的商人,顺着那条山路来到了蘅县后,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蘅县,也轻视了蘅侯。
这座拥有着高高的城墙,宽阔的街道,修葺一新的屋舍店铺,熙熙攘攘人流的县城,一点都不比北原郡的郡城逊色,甚至看着更加繁荣,称得上是北地的雄城了。
若不是长山山脉挡着,那条山路崎岖难走,过个商队勉强能够,过支军队困难无比,有这么强大的一位邻居在旁,韩长史觉得自己连觉都要睡不着了,就算有着山脉隔绝交通,他依然怀疑,他现在建议郡守卖马匹给他们,是不是在自掘坟墓?
但是,就算郡守府不肯卖马匹给蘅县,按蘅县现在这做法,得到建立一支骑兵部队的战马也是迟早的事,毕竟,能豪气地开出二十万钱一匹战马的,天下能有几家,这买卖郡守府若是不想做,下面那些没节操的家伙必然会自己去做的,以前他们是不知道蘅县那边在以这个价格收购战马,现在知道了,还不屁颠屁颠地自己把战马送过来啊。
因为猪队友实在太多,注定了韩长史没有其他的选择,要么现在就亏,以后可能还是亏,要么现在赚一笔,以后就随他去吧。
既然这生意不能不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谈一个合适的条件了。
若是能够知道蘅县彩陶的秘密就好了,到时候,赚了很多钱,像蘅县这般一掷千金也是等闲事了,韩长史注视着掌中的茶盏,暗暗期盼着。
他这点小小心思,周仲虎了如指掌,并没有多大的恼怒。
这些年来,想要获取彩陶秘密的各地探子,他们是抓了一箩筐,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若是以前,他们还怕配方或者工艺外泄,这两年,窑场几经改进,添加各种物质,彩陶的工艺已经变得无比复杂了,就算是赵明轩,一直负责着这件事,也不敢说每一步他都清楚。为了保密,现在添加的各种东西只有实验室才清楚,到了窑场只有编号,而没有具体名称,而且因为窑工们只负责自己工序的工作,除非每个工序轮转,在里面干个两三年,否则想要看一下,就能知道蘅县彩陶的秘密,明轩那小子就不需要为了改进工序费那么大力气了。
因为总有客人想要参观彩陶窑场,窑场其实专门准备了一块地方给他们看,到时候,一堆窑工在工作间捏个泥型,或者画个图,客人们可以站在窗外观看,既不会泄露什么秘密,也满足了客人的好奇心,算得上是两厢便宜,既然有所准备,周仲虎当然答应得很爽快了,况且,想要明轩那小子输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人说话间,下面的情形就几经变化,前军的壮士们仗着力气大,开始一个对一个地盯着人,不让他们运动到合适的位置配合赵明轩。
“定远将军……”
“单刀直入!”
“定远将军……”
“单刀直入!”
看台上群情激昂,大声呼喊,希望定远将军赶紧甩掉盯他的人,表演一出单刀赴会,直闯敌营。
这种全场兴奋的气氛,很容易影响到下面那些玩蹴鞠者的情绪,让他们更加进入状态。看客们这么积极要求,赵明轩当然要满足他们啰。
他拿出了十八般武艺,左晃右摆,晃过了拦路虎,一脚射门。
球进了!
“定远将军!”一群人顿时又喊又叫,又唱又跳,不比后世的球迷们矜持多少。
这位定远将军很受城中百姓的欢迎啊!
韩声,就是韩长史,摸着自己的胡子,感慨道。他在脑中捋了下蘅侯手下几位重要将官的关系,以及各自成就,赫然发现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定远将军,几乎插手过蘅县中所有重要的事。
其他的几位将官,和他相比,完全不够看啊,而且,他在百姓中的口碑,似乎很不错呢。
韩声的脸上浮上一丝淡淡的笑容,轻轻说道:“若定远将军是君侯的子侄,君侯无忧矣。”
说者有意,听者同样有意,听了这句话,周仲虎又开始堵心了。
若明轩那小子是周家的子侄,他的确什么都不用愁了,可惜他不是,而他周家的子侄虽然不少,但是和明轩一比,全部都黯然失色了。
他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妻子儿女死在了当年的水灾中,而今膝下荒芜,族中子侄也就周弘还算拿得出手,但是一旦他去了,主弱臣强,周弘真的压得住明轩吗?
因为韩声又提起了他的心事,虽然最后他赢得了赌约,但是周仲虎依然有些提不起兴致。
回到了侯府,他想了一宿,第二日,就让人把周弘给叫来了。
“阿弘,你觉得赵家丫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不知道……”周弘猛然间被他问到这件事,吓了一大跳,说话都结巴起来了。
周仲虎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明白他在心虚什么,见他慢慢脸红了,突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