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货物主要是粮食、粗盐、布匹这种必需品,一共装了三十五辆驴车,紧赶慢赶,在八月头到了蘅县。这点货物,就数量而言,对一个人口数万人的大县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但是,这批货物的到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意义。从此以后,蘅县和封县之间的贸易往来开始了。只要每月稳定地获得这么一批补充,青竹军的后勤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当然,这么做,从天下一盘棋的角度来考虑,其实是在拆东墙补西墙,吸别人的血养自己的膘。不过这个天下既不属于周仲虎,也不属于赵明轩,所以这一对忘年交对于如何更快更好地从别人的口袋里掏钱很有共同语言。
“长乐县那边也该利用起来了。”封县那边的生意一帆风顺,周仲虎对长乐县也有了想法。
“我这边得了些白糖,过些时候精盐应该也能弄出来,或者咱们可以弄个新式的饮茶方式。”赵明轩喝了一口碗里的茶汤,皱着眉头说道。
这边茶水不是用水泡开的,而是茶叶里放了姜蒜葱盐等东西一起煮出来的汤水,喝起来味道怪怪的,比起饮料,更像药汤。
认真分析一下的话,这些东西对人的身体的确都有好处,这时的人应该是把茶汤当作防病祛寒之物使用的。
不过姜蒜葱这些东西,赵明轩都不爱吃,就对这个茶汤各种怨念了。
“不用和封县那边来个竞争吗?”周仲虎问道。
因为赵明轩入营以来做下的桩桩件件事,让他对赵明轩的意见越来越重视了,也一直对他有个名士老师这件事深信不疑。
赵家本是乡村出身,无论是赵家其他人还是赵明轩本人在吃用上并不讲究,但是赵明轩小小年纪在讲究上的见识甩了普通的农户子弟无数条街,大概也远远超过了县城中大户人家子弟的见识,弄出来的东西都是周仲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奢侈,大概也只有像他老师这样的世家贵公子,才会在生活细节上如此吹毛求疵,花费无数财力人力弄这些东西,而赵明轩跟随在老师身边,耳闻目睹之下,才会有这些见识。
以上推论,乍看起来是不是很有道理?
实际上真的很有道理,赵明轩若不是穿越者,想要有现在这些见识恐怕只能如周仲虎推论,通过上述途经获得了。
可惜,周仲虎不知道,这些东西在现代都是普通物品,根本就谈不上奢侈品,也不知道,赵明轩是被艰苦的乡村生活所迫,才会变得什么都不讲究了,等到了蘅县,相对赵明轩原来的时代,生活条件依然是很艰苦的,他想要讲究也没办法讲究,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才让周仲虎在误会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一步步来吧,先打开市场,再引入竞争也不迟。”反正货源在他们手上,武力上他们也占优势,等到市场大了,该怎么定价该怎么出货,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对于这点,赵明轩一点都不担心,他担心地是自己这边的情况,“打铁还须自身硬,将军考虑过我前几天的建议吗?”
秋收在即,收完这一轮将有很多空闲时间,赵明轩就建议在秋收以后,将城外的田地按照人头分下去,男女都有份,穷人富人都按一个标准分,有官职的也不例外,家中的奴仆不计入人数,但是奴仆自愿脱离主家的话,依然按照份额给他分田。
也就是说,真按赵明轩这份建议执行,以后的蘅县,奴仆和主家的奴役关系恐怕要慢慢瓦解了。
这一点,周仲虎还没有意识到,在他的潜意识里,奴仆不算在每户人家里面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真按人头分肯定要这么办啊,他为难的是,这么干,他们将得罪很多大户人家。
“这些田,有些是无主的,有些是有主的,只不过当时咱们去补种了,主家躲在城里不敢出头,只能让咱们的人都种了,咱们真的把这些田给分了,这是要和所有的田主作对啊!”周仲虎有些下不了决定。
“将军,老师对我兄弟二人讲史时曾经说过一句话。”赵明轩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凡开国,哪家不分田?”
翻开史书,不管是强汉还是盛唐,开朝时都给庶民按家按户分过田,当然,到了王朝末年,土地兼并财富集中造成的恶果又会将一个王朝送上末路,历史就是这么操蛋地反复前行,人力很难阻挡。
这个历史观肯定不是陆游老师那儿学的,而是赵明轩从他们那位上历史课就爱满嘴跑火车的历史老师那里听来的,如今,他就学来用用了。
周仲虎听到这句话,眉毛动了动。
这么做,固然会得罪不少人,但是同样可以邀买到很多人心,利弊就要他自己权衡了。
“召集人议一下怎么分吧。”他左思右想了一会儿,还是下定了决心,只要分了田,就把营里士兵们的人心都收拢了,在这个世道,这才是真正的保障,“有些人家有地契在手,咱们直接宣布不认吗?”
“能够证实的就赎买吧,不过现在没必要花钱,写个欠条以后再兑现或者可以补偿一些临街的铺子。”赵明轩想了想,觉得没必要把人都得罪光,还是通过和平手段征田吧。只要蘅县的对外贸易发展起来了,以后临街的铺子就是个下金蛋的母鸡,这份补偿不算小气了。
不过,对于蘅县未来的繁荣程度,别人都没有他这么有信心,青竹军的各位将官在讨论怎么分田的时候,听到他这个补偿方案,全部都是相同的感想:赵小郎果然不愧小抠之名啊,他提供的方案全部都是空手套白狼,一个大钱都不肯花。
不过,要他们为这些人争取利益他们也是不肯的,为手下争取利益就够他们忙的了,这些人吃亏关他们什么事,所以这个赎买方案毫无异议全票通过了。
年头水灾以后又是饥荒,蘅县人口减少了很多,目前加上各个乡村聚集而来的,城里最多五万人口吧,而城外至少有百万开垦过的良田,荒地也有很多,最后众人激烈讨论了一番,定下了分田的章程。
普通庶民按人头分,男女老幼全部每人十亩地,辅兵们十五亩每人,正兵则是二十亩每人,有官职的有军功的则按级增加,每级加十亩,另外后勤营还留出了五千亩地,让俘虏们耕种,这是赵明轩预留的实验田地,主要是为了培育良种及其他作物。
等到这张布告贴出去,所有被波及的大户人家都躲在家里暗暗诅咒,想出这种抠门主意来骗他们田地的人,以后生儿子必然没XX。
当他们都是傻的吗,蘅县的临街铺子能值几个大钱?竟然想用个小铺子就骗走他们的良田,你们还不如直接抢走算了,反正到时候朝廷大军来了,他们有地契在手,肯定能拿回来的。
抱着这种心思,这些大户人家根本不在乎这张告示要求他们自己去申报哪些田地是他们的,如果过期不报全部作为无主田地处理的条文,一个个继续缩在家中,任由这些泥腿子们瞎折腾。
大户人家稳坐钓鱼台,小户人家则没有这个底气,原先不足每人十亩的不用干什么,在家里等着里正和衙门中的小吏们核实完人口数,分田时就会给他们补足,多于这个数的,大多去衙门报备了。
有人拿了欠条,上面写明等到五年后将按一石/亩的粮补偿他们,一连补偿二十年,有人觉得五年那么遥远,到时候发生什么事谁知道呢,就直接拿了个临街的小铺子,就算目前没有东西可卖,给那些大头兵们缝缝补补也是个生意。
这年秋收后,蘅县就开始大分田了,多了田地的人家大多欢欢喜喜的,少了田地的人家拿了补偿,也不至于气得睡不着觉,那些不理睬他们的人家,只要里正们统计到了人口数,赵明轩也给他们分了,人家种不种是他们的事,不给分就是他们不对了。
至于那些根本就没有拿来给他们过目的地契,赵明轩摊了摊手,这省了他不少事,也让他预计中的补偿少了不少,他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偷笑就行了,总不能还哭着喊着让人家来报备吧。
这事实际上就是一个赌博,以后朝廷大军打败了青竹军,这些人家就赢了,现在失去的都可以拿回来,但是青竹军一直占据这里的话,这个亏他们就吃定了。
到时候也许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闹得厉害了总会补他们一点,不过肯定不可能有现在这么优厚的条件了。
蘅县这边丰收加分田,人心安定了下来,大家对生活又有了盼头,封县那边被钱大富反复刮地皮,刮得很多人活不下去了,开始有人偷偷摸摸往蘅县这边溜了。
县境边上,封县那边是有关卡守卫的,蘅县这边原先没有,后来青竹军把关卡重新建起来了,不过因为上面有勾结,官道上运货的车辆来来往往,两边的士兵都对这种情况熟视无睹,让蘅县这边分着分着又多出了不少人。
就这样,分田持续了一个冬天,到第二年开春才算基本完成。
承佑十四年,远在洵水南边的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承佑帝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突然病倒了,口角留涎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他还不曾立下太子,大司徒和大司马为了太子人选,开始了新一轮争斗,各郡的高官们也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京城中,无形中让蘅县这边的压力大减。
赵明轩本来想要去开拓长乐县的市场,因为分田这里面的事情太多,搞得他焦头烂额还没有时间去进行,没想到长乐县的县令乔麦在京里出了这件大事后,突然派人过来拜见天罡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