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田”字和“王”字两杆大纛先后倒下,只有叛军的“周”字大旗依然迎风招展,封县和长乐县那些脑袋瓜子机灵的士兵们眼见事不可为,马上就闻风而散四处逃窜了,哪怕高大个他们奋力追杀,也追不上那些把盔甲武器全往地上一丢就埋头逃命的飞毛腿,一路上只能跟在他们后面吃灰,追出了几里地也没抓到几个人,最后只能悻悻回转了。
战后点检,蘅县大营杀敌三百多,俘获了近五百名县兵,包括两位县尉,四百多辅兵也成了他们的俘虏,另有百多石粮食草料,各种军资军械,几十辆板车,拉车的驴子,两匹战马,无数盔甲武器,全部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田奉一路上到处搜刮,顶着祖宗十八代都被人骂了一个遍的压力,外加省吃俭用随意克扣才省下来的这些粮食,最后全部便宜了叛军,不知道他现在做何感想?
不管他高兴不高兴,反正缴获无数的叛军们很高兴。
至于蘅县这边的伤亡,苗二娃的前部军伤亡多点,大概有几十名士兵阵亡了,受伤的也有百多位,周弘的左部军也有不少伤亡,唯有高大个的右部军,在战斗中简直是一枝独秀,除了某些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手忙脚乱之下搞出来的种种非战斗性受伤,或者运气实在太差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流矢射中了,战场上捉对拼杀的时候一直是实力碾压,所向披靡,手下无一合之敌。
当然,他们所谓的捉对拼杀一直是以十人小团队对敌,始终坚持人多欺负人少这个原则,让那些饮恨当场的,受伤被俘的敌人相当不忿,认为他们这么干根本就不是英雄所为。
不过,赢了就是赢了,敌人再不忿,周大个也只当他们是败犬之吠,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而周仲虎的中军,整个战斗过程中一直在压阵,没有下场对敌,到大局已定才加入围捕逃兵的行列,基本上没有伤亡。
赵明轩今日没有出城,而是带了一些辅兵在姚大夫这里帮忙,烧热水,煮剪刀,煮绷带,布置干净通风的病房,很多事需要他来组织,还要揪心着城外的战况,偏偏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过来,等得他心急如焚,身累心更累,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好几岁。
虽然他相信鸳鸯阵不会浪得虚名,但是他这是山寨版,又是些只练习了个把月的新兵上阵,能有多少威力存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底。
盼啊盼,一直盼到日头西落,大捷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老子天天叫你们好好练,练不好要丢命的,你们这帮混蛋就是不肯听话,天天和老子扯七扯八地要偷懒,现在好了吧,竟然闹出这种笑话,什么脚扭了,手腕抽筋了,自己扎到了自己的腿,屁股被后面的自己人扎了一下,说出来简直要笑死老子了,你们竟然还有脸来治伤,要是老子闹出这些笑话,早就一头扎进蘅溪了。”高大个人还没进来,大嗓门就在门外嚷嚷开了。
赵明轩听到他的声音,心中欢喜,跑出去一看,只见高大个满身血污,正往里走,身边跟着十几个耷拉着脑袋被人扶着走的家伙,还有几位被人抬着的也不敢抬头,只有少数几名受伤的士兵才趾高气扬抬头挺胸地跟着他。
“大个子,你受伤了?”人还没走过来,赵明轩就闻到了他身上扑鼻的血腥味。
“我没受伤,我是带这些笨蛋过来治伤的。哈哈哈,阿轩啊,这次咱们打了大胜仗,你是没看到,咱把那些狗蛋们打得屁滚尿流,逃得飞快,怎么追都追不上。”想到那些没追到的家伙,高大个又有些不爽了,不过他转念想起将军说要奖一匹马给他,以后保证谁也跑不了,他又兴奋了起来,“这个,这个,这些个都是好样的,杀敌中受的伤,给他们用上好药好好治治。”
他点了点那几个昂首挺胸的,又指了指那些耷拉着脑袋的,说道:“那些都是笨蛋,自己弄伤的自己,随便给他们治一下就得了,有那种能让他们脑袋聪明点的药就给他们吃一帖,免得下次再上战场笨手笨脚弄死了自己。”
听到他这么说,赵明轩差点喷笑,不过那些同袍们已经羞得没脸见人了,为了他们的面子着想,他强忍住笑意,当作没听到高大个的话,只管指挥着辅兵们安排这些人去治伤。
这一整天他都没闲着,早就挑了几个脑子伶俐的辅兵让姚老大夫紧急培训了一下,小伤就由他们来清洗包扎了,需要老大夫出手的都是大伤,比如挖个箭头啊,身上划拉了一个大口子啊这类治疗时需要专业技术的重伤。
高大个手下的这批人,受得基本上是轻伤,最重的那位被流矢射中了胸口,好在是右胸,老大夫给他挖出了箭头,上了止血的药粉,拿煮过晾干的麻布条包扎好以后,他就有力气吹牛了。
在他的嘴里,他们简直是天兵下凡,横扫当场,对方则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这牛吹得快上天了。那些本来不好意思抬头见人的,躺到病床上以后大概已经调整好心态了,也跟着他吹上了。自己的事迹说不出口,他们同队伍的功绩可以吹啊,反正很快就是牛皮满天飞了。
一个打十个算什么,一个打百个都不稀奇,完全不顾鸳鸯阵的宗旨就是以多胜少这个事实,反正想怎么吹就怎么吹,高大个认为他们脑子有点问题需要吃帖药显然很有道理。
就他们那兴奋的劲头,一点战后的悲伤情绪都没有,搞得赵明轩以为这一仗赢得非常轻松。
等到前部和左部的伤员送过来以后,他才知道,这一仗的伤亡还是挺大的,右部是他给开了挂以后的特例,其他两部这种战损比才是比较正常的,这还是因为对手实在太弱,又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一路上昏招迭出,己方天意运气各种加成之下,才能取得这样的胜利。
不过,前部和左部伤员的兴奋劲头不比右部的少多少,只要还有口气能说话的,个个有说有笑的。
有一位叫大刘的,是周弘的手下,平常就爱贱兮兮地撩拨赵明轩,现在肚子上被开了一个大洞,肠子都掉出来了,老大夫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赵明轩忍不住别开了眼,不敢去看,他还有心思来招惹他:
“哎呀,小轩轩这是怕了吧,吃奶的娃娃就不要逞强待在这里了,赶紧找你阿兄去哭吧。”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撩拨别人,直听得赵明轩恨不得兜头给他一下,让他闭上嘴巴。
姚老大夫帮他洗干净了伤口,又把肠子给塞了回去,撒了药粉,就让人给他包起来。
赵明轩偷瞄了几眼,那个血淋淋的伤口有高大个的手掌那么大,就这么包着很难长好吧,他忍不住开口了:“阿公,不用把伤口缝起来吗?”
“缝起来?怎么缝?”老大夫以前没听说过这种治法,问他。
“就像缝衣服那么缝起来,等伤口长好了再拆线。”外科手术缝伤口的具体细则赵明轩不知道,不过这个大概的流程大部分人是知道的,他只能笼统说一下了。
姚老大夫摸了摸胡须,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觉得赵明轩的这个方法有点道理。
“不过用什么线呢,麻线太粗了吧?”他想了想,和赵明轩讨论起来。
“要不用丝线吧。”赵明轩也觉得麻线太粗了,丝线能不能缝伤口他不清楚,不过总比麻线好吧。
“小轩轩,你是故意整我的吧?”病床上的大刘听他们讨论得很起劲,心里有些发毛了,不是在治伤吗,怎么说起缝衣服来了,还要拿针缝他的肚子,他的肚子真不是衣服啊。
“呵呵呵!”赵明轩笑而不语,让他自己感受。
病人是没有发言权的,大刘反对也没用,很快,热水煮过的缝衣针和丝线就被小童儿送过来了,此时天色已晚,老大夫表示他年老晚上眼睛看不清了,怕缝歪了,赵明轩毫不犹豫就自告奋勇了。
“周校尉救命啊!”大刘向周弘呼救,周弘在一边摊手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在大夫面前,就算他是校尉,也是没有发言权的。偏偏有发言权的人你要去得罪,现在这个结果你就自己去承受吧。
“大个子,周大哥,按住他,别让他挣扎。”赵明轩一边指挥人摁住大刘,一边洗干净了手,擦干以后,拿起缝衣针,穿上线,就上场了。
因为一时找不到绣花针,拿来的是普通人家那种比较粗的缝衣针,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针头扎过肌肤,丝线拉过皮肉的感觉,谁尝过谁知道,反正相当得**。
大刘在整个过程中叽叽歪歪地对赵明轩的小心眼鄙视了一通,最后满头大汗地求饶了:“小轩轩,不要折腾了,给我吃点好吃的就行了,别管我了。”
这么大的伤口,肠子都掉出来了,能活下去的希望非常渺茫,这点他自己很清楚,嘴上撩拨几句不过是在苦中作乐。
赵明轩抿着嘴巴,缝好最后几针,用剪刀将线剪断,然后给大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像我这么聪明的孩子吗,你甘心现在就去死吗?”他低声问道,很快又加重了语气,“放宽心,你不会死的,伤口缝起来了就会好的。”
大刘一直望着他,见他小小的脸上一片肃穆,语气坚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莫名地相信了。
“对,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还要娶妻生孩子,以后我的孩子也要从小念书,也会像小轩轩这么聪明。”他喃喃自语着,渐渐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