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章尧来到村里的第一天, 就被原身大姐盯上了。

　　倒不是别的, 一个是眼神，一个是长相。章尧虽然衣衫宽大, 看不清身材，脸上笑容也是大方明快，一副知性温婉的模样, 可原身大姐却总觉得这姑娘心思挺复杂。

　　她念书的时候, 曾经听班里几个男生私下里讨论怎么分辨大姑娘和小媳妇。也正是因此，原身大姐总觉得章尧不像是个干净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必须得承认, 长相方面章尧是少有的漂亮。而且比起一般的姑娘, 还多几分英气。格外特别。

　　但是原身大姐盯上章尧的主要原因还不在这里。而是她觉得章尧有问题。

　　这个章尧挺会说话，也没有什么傲气，一来就和村里人打成一片，在知青堆里更是吃得开。尤其是那些男知青, 对她都格外照顾。等到分配工作的时候, 她不声不响的竟然得了一个小学教书的工作。

　　知青下乡是要干活的, 一般像这种轻松的工作, 不是给身体特别不好的, 就是给那些已经和村里人结婚放弃回城的那一部分。

　　像章尧这样一来就分配过去的根本没有。

　　因此，和章尧同一批过来的其他女知青都表示了不满。可那帮男知青们却全都支持章尧, 还说什么章尧身体不好，所以特殊照顾。

　　可章尧能跑能跳哪里就身体不好？就因为脸白一点？可别当人都是傻子呢！这年头从城里过来的知青有几个能熬得住干活？别说姑娘，就是男的也没有几个适应的。

　　之前有个黄知青, 来了之后整整病了一个月都下不来床，好了之后不还是扔到地里干活，哪里有什么特殊照顾。

　　最可笑的是，村里的那些人也有不少都站在章尧这边。

　　说什么章知青念书好，人品好，他们放心把孩子交给她。可别逗了！一个高中都没念完的混子，到底哪里看出来学问好？

　　可事成定局，那些知青再闹也没有任何用处，只能逐渐接受。

　　“这也只能说是章尧有心计？会讨好人？”原身二姐不太明白，章尧是个处处出挑的，姐姐想找好拿捏的，也不应该找她。看着就知道不是善茬。

　　“傻妹妹，你没发现章尧从来不给家里写信或者电话吗？这本身就是件很蹊跷的事儿。”

　　“她没有打过？不应该啊！”原身二姐听完也愣住了。

　　这年头知青下乡辛苦，家里那边都会给补贴一些。完全不和家里联系的，要么就是被强迫设计顶替其他人下乡，临走之前和家里直接闹翻了的。要么就是有什么丑闻，不敢回家，只能逃到乡下。

　　“姐，你觉得章尧是哪一种？”

　　“后一种。她这么会来事儿，即便是被强迫的，也会取得最大利益之后才来，绝不可能和家里闹翻。像现在这么空着手，多半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例如……”

　　“男人！”原身大姐一口咬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喻家有人在吗？”

　　屋里七个姐姐声音顿时一收。互相看了一眼，这才下床开门，结果却发现外面站着的是不远处叔叔家的堂姐。

　　“姐你找我有事儿？”

　　“有，是奶奶叫我过来的。奶说喻峥在县城里吃苦了，给他新做了双鞋，叫你回头给送去。”

　　“我替喻峥谢谢奶。”原身大姐客客气气的把人送出去，等关门之后脸色就又沉了下来。

　　老房子破门板不够隔音，她有点叫不准堂姐到底听到了没有？看来章尧这事儿还得在缓缓，可即便八字没一撇，她也要准备起来，以免不时之需。

　　而此时还在县城的程欢还并不知道这位大姐打着的好谋算。自从上次闹过之后，七个姐姐灰溜溜的从县城逃走，程欢的名声也跟着逐渐好起来。

　　当然了，这是建立在程欢的好手艺之上。这个时间段，哪怕是国营饭店，细粮和肉也是限量供应。偏程欢用什么都能做出新鲜样，就连粗粮和野菜都能好吃到让人恨不得把盘子吞下去。

　　甭说别的，就今儿这摆出来的简简单单一碗面都叫人直流口水。

　　和常见的抻面不同，程欢做得是切面。和面时的一点细盐就能保证切面不断。三尺长的大擀面杖，把那面团擀成圆饼，推一下，撒上一层细面，再推一下，再撒上一层细面，层层叠叠，面团越擀越薄，最后整整齐齐的折成三尺来长，三寸来宽的宽面袋子。横着刀切成细细的丝，再弹上点浮面抖落开，这切面就算是得了。

　　下锅煮好，劲道弹压，配上调好的酱料，麻酱清香爽口，炸酱满口肉香，番茄鸡蛋酱酸甜下饭，更有茄子酱鲜甜厚重。一碗下去，面香四溢。什么苦夏的难熬都能被消减一空。

　　就靠着这手好手艺，程欢的名气想小都不行。短短一个礼拜，就连县城里的书记和县长都是不是拖家带口的过来开个小灶。

　　至于像李建党这样，天天吃饭店的，更是恨不得黏在程欢身上当挂件。

　　“喻哥，什么酱都没有了，咱们这就把窗口关了？”

　　“再等一会，看看还有没有来吃饭的。”程欢看了看剩下的材料，接着开火往锅里倒了一小勺清油，慢慢悠悠的烧着，像是还要炒什么。

　　“这是做啥？”

　　“素面，面条切的太多，还剩下大概十个人的份，咱们自己也吃不完，我调几碗素面，要不然就浪费了。”

　　“那是喻哥你手艺好！素面也能卖上价，有人排队花钱。”

　　“没那种说法，这年头只要是细粮还有觉得不好吃的？”

　　“那可不一定。你这一开火，炖个豆腐都能让隔壁卖的红烧肉都尝不出味道了。”

　　“你就这吹我吧！”程欢摇摇头，继续忙活。说来也巧，他这头素面的拌料刚调好，那头外面就来吃饭的人了。

　　“喻哥！素面三碗！”

　　“知道了！”

　　程欢应了一声就开始忙活。可外面帮着点菜的服务员却觉得有点别扭。

　　这一家三口也看着太别扭了。

　　那婆婆拉着个脸，就像是谁欠了她多少钱一样。而那个男的，满脸疲惫，几次想开口，最后又都默默的闭上了。至于那个小媳妇才是最奇怪的。

　　她穿的不错，看起来气质也很好。可眼里却没有半分神采，头发也是凌乱的像是之前和人发生过什么冲突。

　　“喻哥，你觉不觉得外面那俩人不太对啊！”那服务员收完钱票之后，就忍不住绕回后厨和程欢说闲话。

　　可程欢却摇摇头，“都有不如意的时候，少说两句。”

　　“嗯，喻哥我知道了。”

　　程欢顺手递给她一小节切剩的黄瓜，同时开火煮水，等水开就下面。

　　一碗素面，从烧水到出锅也就六七分钟的事儿，可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小会的工夫，外头那一家子竟然直接打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话赶话没说好还是什么，其中看起来最没精神的小媳妇，竟然一拍桌子站起来了。

　　“妈，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往外端面的服务员被这抽冷子一声吓得手里一哆嗦，差点把面碗摔了。刚想要开口骂，就被那女人下一句话说愣了。

　　“我有孩子你为什么还叫我生孩子？”女人喘着粗气，神情更是凶悍无比，可眼圈却是红的，泪珠子在里面打转，脆弱又无助。

　　但坐在她对面的中年女人却格外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那你孩子在哪呢？”

　　“……”

　　“三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告诉我，你孩子在哪呢？”

　　“这不是正在找吗？”

　　“找什么？你要去哪里找？工作要不要了？家顾不顾了？我宋家砸锅卖铁陪你找个不知死活的孩子是吗？”

　　“没有不知死活，我的囡囡一定活着！”

　　“呵呵，活着，行行行，你说活着就活着，咱们不说这些。我就问你，我现在多大岁数了？立国他爸多大岁数了？你占着我家儿媳妇的位置四年都不生孩子，现在立国眼看着就三十了。厂里还有几个这么大岁数的爷们身边没儿子？你是不是要我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老宋家断了根？”

　　“我告诉你邓娇，想都别想！”

　　“那您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婆婆冷笑，“要么回家生孩子，要么直接离婚！一个丫头片子丢了算点什么事儿？”

　　“没有可能！”

　　“那行，立国，跟妈回去，我记得你姥姥家那头有个远方表妹长得也不错，赶紧离婚明天就去相亲。这种女人一开始就不应该娶回家里！呸！”

　　婆婆说完，立刻带着儿子起身离开。那儿子倒是想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只给女人留下三十块钱。

　　至于独自剩下的那个女人，呆滞的坐在餐桌前。直到过了很久，才突然捂着脸痛哭出声。

　　服务员端着面也不知道怎么办，最后犹豫了半天还是轻手轻脚的把面碗放下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总得先吃点东西。”

　　女人抬头看了她一会，实在忍不住也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同志你说这是我错了吗？我闺女还活着，他们怎么可以说她和死了没区别？那是她亲爸和亲奶奶啊！”

　　“孩子丢了？”

　　“是啊，三年前我婆婆带她去供销社买糖，人多就把孩子留在外面让她等着，可买完糖出来，就被人抱走了。”

　　“我知道之后满大街的找，还要报警。可我婆婆他们都说这是个丢人的事儿。女娃这么一闹，名节就没了，以后嫁不出去还连累家里别的女孩。”

　　“可你说这名声能有命重要？这年头的女娃不管是被骗走还是被拐走的结局能有多好？”

　　“要么是被哪个生不出孩子的家里买回去取个叫什么招娣盼娣的名字帮人家招男娃，要么就是被买走了当童养媳。”

　　“我是个当妈啊！眼睁睁的看着闺女受苦，我怎么还能回到家里，吃着好吃的饭菜，怀孕生下一个孩子，然后就把她忘了！”

　　“那我还是个人吗？”

　　“您，您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女人哭得浑身颤抖，可握着筷子的手却攥得死紧。她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随便端起一碗面，拼命的往嘴里扒拉，活像八百辈子没吃过饭那样。

　　“您慢点。”服务员看她这样都担心她呛着。可女人却毫不在乎。

　　“不，我不能慢，我要赶紧吃完了去找我们囡囡。一家子都不要她了，我男人也要和我离婚。身上就剩下三十块钱，我要是不吃饱了怎么还能有力气去下一个村子？哪里有力气去挣钱凑下次出来找她的路费？”

　　“华国就这么大，我，邓娇，就是把整个华国的山沟沟都翻遍了，我也要把我的闺女找回来。”

　　国营饭店里一片安静，不仅是程欢，就连那几个女服务员都跟了红了眼睛。

　　又过了几分钟，女人终于艰难的把那碗面吃完。她擦了嘴，摇摇晃晃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摇摇欲坠的身体，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但她依然固执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交给面前的服务员。

　　“同志，这是我女儿的照片，她叫宋，叫宋宝妮，能不能请你们把我闺女的照片贴在门口？国营饭店人多，万一有人见过她呢？求求各位同志了，就当积德了吧！”

　　“这不符合规定，但您这个事儿特殊，我帮您问问领导。”

　　“谢谢，太谢谢了！”女人说完，拿着包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国营饭店里的人，看着她的背影都觉得心里酸的难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这帮拍花子的真的是……”

　　“她那一家子也够呛。婆婆狠毒，男人懦弱，可怜了她这个做母亲的。”

　　这些服务员虽然都是没有结婚的，可也都有母亲，能够理解慈母爱女之心，所以也更同情这个丢了闺女的女人。

　　她们甚至还一起商量，如果不能把照片贴在饭店门口，那就等卖饭的时候，摆在窗口，和老食客们都说一声。

　　“这女娃娃长得好看，要是有见过的，可能一眼就能认出来。”

　　程欢听着她们讨论，虽然没有插话，可眼睛却一直盯着女人留下的照片上。

　　邓娇，宋宝妮，宋立国？这三个名字十分熟悉，像是在哪听说过。程欢翻腾着原身留下的记忆，脑子里总像是有点什么一闪而过。

　　孩子，拐卖，无情无义的丈夫和逼迫生产的婆婆。这一连串的消息都让程欢十分在意。

　　等等，章尧！那个叫宋宝妮的小孩好像是章尧下乡教书时候的学生！

　　尘封的记忆陡然开启，程欢终于想起来和这件事有关的剧情。严格来说，这个时间段发生的事儿，只是日后的一个小伏笔。

　　章尧班级有一个叫黄大妞的小姑娘，被重男轻女的家暴父亲失手打死了。当时这事儿闹得挺大，可黄大妞一家都说孩子是病死的。后来县城的医院也给开了个证明，孩子的确是病死的，而且是死于爆发型脑炎。这病传染，黄大妞去世没多久，第二生产大队队长家的外甥，也因为这个病走了。把村里人都吓得不行，学校还因为这个停了一个多月的课。

　　如果原身记忆没有错，这个黄大妞，就是被拐走的宋宝妮。

　　程欢仔细回忆，终于把这件事的收尾完完全全联系起来。紧接着他就被气乐了。

　　只能说是孽缘，谁能想到，这个丢了孩子的女人，竟然是邓德春的亲姐姐邓娇。同时也是这个世界里另外一个极品反派。

　　“我告诉你邓德春，我的囡囡死了，就和这个不男不女的有关。你想娶他？可以！你和他一起从这个家里滚出去！”这是章尧回城和邓德春破镜重圆后抱着孩子邓回家的时候，邓娇说的原话。

　　或许从章尧的角度来看，邓娇一个已经离婚的大姑姐，强行命令弟弟分手根本不符合常理。可实际上，从邓娇的角度，她没生撕了章尧，章尧就应该跪下来感恩戴德了！

　　邓娇闺女的死，和章尧有直接联系。

　　邓娇去章尧所在的小学找过。

　　她当时得到消息，说学校里有个小孩很像宋宝妮，所以她进了小学一个班一个班的寻找。邓娇虽然着急，但也没有强行硬闯。都会好好和人解释。

　　可找到章尧班级的时候，章尧分明认出了宋宝妮，却并不让邓娇进班里，还强行给她扣了一个闹事儿的帽子，让学校里的男老师把邓娇拉出去。

　　就这么一次阻拦，邓娇和闺女天人永隔，因为当天晚上，宋宝妮就被送进医院，连第二天早晨都没有熬过，人就走了。当时只有八岁。

　　而等邓娇听到消息返回来的时候，宋宝妮连骨灰都被处理了，她想给闺女立个碑都立不上。

　　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在，邓娇怎么可能接纳章尧？没拿刀砍死他，已经算是冷静。至于邓家父母，自然是向着闺女，更觉得章尧这人，其心可诛，就不是个好东西！

　　可章尧为了能够嫁入邓家，竟然给出了个馊主意，他把邓娇强行嫁了出去。而邓德春也是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就为了自己那么点“伟大的爱情”，还真的配合了章尧，瞒过母亲把邓娇嫁到了外地。

　　等到原身出狱的时候，邓娇已经死了。就像是因果轮回，她的女儿在村里因为家暴和疾病不治而亡，她最后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走了。

　　邓娇去世后，邓母邓父大受打击，没过两年，也相继离开人世。

　　那书里有一句话，“送走了这些难缠又善变的邓家长辈，章尧漂泊了这么久，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和爱情。”

　　听着好像苦尽甘来，可这甜却靠着五条血淋淋的人命浇灌，才最终换来。

　　程欢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像章尧和邓德春这样的玩意，根本连做人都不配！

　　程欢整理着思路，琢磨着接下来的打算，然而下一秒，窗外陡然响起的一声炸雷，却直接把他打断了。

　　程欢转头看向窗外，风很大，吹得树叶哗啦啦直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雨天，学校闹事，国营饭店发照片……糟了！程欢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拎着外套就往外跑。

　　他突然想起来，邓娇的闺女，好像就是在今天被打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宋宝妮：妈妈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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