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样做,”钟意还是颤抖着说出了话,“我、我不会开心的。”
沈澈疑惑地回过头,脸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什么开心不开心,你这丫头傻了不成?我也不是没有说过我们家的事,现在王夫人盯上了你,想利用你钳制我,我怎么能把你放任在外头?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
沈澈没有说下去,因为他想说“我岂不是要疯”,又觉得他不该说这种话,他疯什么,一个玩物而已!
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看到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嘴唇紧抿,身子摇摇晃晃的,就是听到王大郎告了他,听到要进宫,她都没有这样过。
她在害怕?
她就那么害怕她跟他回去吗?
她就那么害怕他?
沈澈的眉头忽然皱在了一起,脸色也比刚刚更冷了三分。
“掌柜是不是忘了,你其实是有身契在我手里的。”沈澈不得不说出本来不想说的这句话,“本公子和你有约在先,什么时候要你跟我回去,你都得乖乖跟我走。”
钟意紧紧咬着嘴唇,沉默半晌,终于说道:“那可不可以拖到开张之后?我想看着白鹤楼开张……”
沈澈点点头,“那就定在三天后的一早,我来接你。”
三天。
又是三天。
仿佛画了一个圈,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一个月之前,她和他定了三天,她挣出一两银子,他就救她,帮她赎回白鹤楼。她忙了一个月,好容易把所有事情都理顺,他却只给她三天时间,要带她走了。
“对了,进宫你不要怕,那白公公是站在我身边的,丽嫔身边也有我的人,她不会怎么样你的。你想什么就说什么。”沈澈又丢下这句话,就脸色不愉地走了。
他本以为她会很高兴呢,就算不高兴,也应该是有一些羞涩的吧,没想到居然如此害怕。
在她心里,他沈澈竟真的如杀人魔王一般吗?
沈澈走了,钟意坐在二楼包厢里,闷了一下午也没出来。
紫烟中间去过一趟,看钟意面色平静,又对她说她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就以为姑娘是要考虑第二天进宫的事,也没多想,就给她备好茶点,又去忙了。
天色擦黑时,钟意从包厢里走了出来,看着白鹤楼的一干人忙忙碌碌,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
紫烟捕捉到这个笑容,终于觉得钟意怕是有别的事烦恼,就走过来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钟意摇摇头:“没有,我看你们忙完了,好开会。”
紫烟又仔细地看了看钟意,带着一丝疑惑去了厨房,让罗成他们早点收拾完,“掌柜等着咱们开会呢。”
罗成感到有些怪,每天晚上都开会是不假,但掌柜从来不定点,有时太忙,会就不开了,只是他们几个不拘站在哪里说两句话,就完事了,今天掌柜居然特意等着他们开会?
是因为明天要进宫的事吗?
众人带着疑惑走到钟意面前。
钟意一溜看过去,从紫烟到罗成、蔡良,再到牛富贵、李小四,还有找上门来的银蝶、沈澈安排进来的安杰等人,再加上摘星阁来的蕙娘,短短一个月,她从一个光杆司令,到如今拥有眼前这些人,个中经历了些什么,只有她知道。
心头仿佛掠过一阵风,风里有钟意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种种。
和紫烟推着车赶到清心寺卖茶,那天太阳好大,她们在庙门口站了很久,看着装扮艳丽的妇人带着丫鬟袅袅走进去,有那心生同情的妇人,还会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看她,说一声“可怜见的”,吩咐丫头去她的摊子买一碗茶。
满城找面粉坊,因为想省钱,就雇那拉货用的大骡车,没有棚顶,只有一块木板,她和紫烟坐在上面,颠得七荤八素,好容易找到面粉坊,看是两个丫头,老板有时问也不问,就把她们赶出门去。
和罗成、蔡良成宿不睡觉地研究点心,怎样在没有烤箱和打蛋器的情况下,做出像现代一样的糕点,还要努力措辞让两个古代伙计明白现代技术。
第一天开窗口贩卖四样点心时的心情,现在她都记得,那种忐忑不安,生怕没人来买却要做出信心满满的样子给紫烟他们看,清楚得就像发生在昨天。
和富贵兄的偶遇,看到新大陆一样对待那些中原不曾有过的食材,和富贵兄面对面、跳着脚,高兴地抒发着“他乡遇知音”的欣喜。
好多好多事,跟着那风刮过钟意的心头,历历在目。
仿佛发生在昨天。
而一切的一切,要结束了。
“姑娘?”身边的紫烟轻轻提醒了她一句,应该是她愣神的时间太长了。
她转身看了紫烟一眼。
这个从一开始就忠心耿耿站在她身边的丫头,中间还因为她的多疑而被怀疑过,虽然也有一桩秘密在身,但却是她最有力的膀臂。
如果可以,要不要带紫烟一起走呢?
还是把她留下来,让她继续为她继续打理白鹤楼?
“我、我要走了。”钟意忽然就说出这句话。
眼前的人果然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包括那个一贯以冰块脸示人的安杰。
“掌柜,你去哪儿?”李小四率先问道,他的心思最是单纯,此刻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惊讶。
紫烟是最了解她的人,听她这样说,连忙急急地说:“是进宫的事,还是和沈二爷?”
只有银蝶的反应最符合她的心理预期。
“呀,姑娘若是走了,把点心的方子和账本留给奴婢也好。”
钟意轻轻一笑,说道:“我是说我明天要走,去宫里。”
众人松了一口气,熟悉钟意的人想到掌柜有时说话的确不着调,就不以为意了。
“紫烟,你统管着他们,我不在的时候,白鹤楼暂时交给你。”
钟意看紫烟依旧惊讶的神色,笑道:“也许进宫会耽搁,被留住呢,谁也说不好,所以我先交待一下,若是我当天就回来了,那还是我做掌柜,你要越权,我还不依呢。”
说罢钟意不顾紫烟,继续说道:“点心这块罗成负责,菜肴蕙娘负责,造酒是阿三哥管,安杰管着你的其他那些人,富贵兄还打理菜田,有什么要种不要种的,你听蕙娘的,李小四还做跑堂,银蝶是我的贴身丫鬟,管着我的首饰工钱就好。”
钟意又说道:“就是我不在了,你们也像往常一样,等白鹤楼开业后,就忙起来了,还要仰仗各位呢。”然后就做了个散会的手势。
所有人都带着疑惑走掉了,独紫烟留下来,不放心地问钟意:“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奴婢说说吧。”
钟意笑笑:“没事,未雨绸缪,你不要太多心。”
说完钟意就回房,特意交代晚上紫烟和银蝶不用管她,让她自己睡下。
对钟意来说,沈澈让她离开白鹤楼的决定,远比第二日的进宫更让她难以接受。
进宫,作为白鹤楼掌柜,那可以见招拆招,再说钟意始终觉得天子脚下礼法森严,就算丽嫔要为难她,也要避开诸多耳目。今天看来传话的白公公和沈澈那样熟稔,又看沈澈一脸笃定的样子,她这趟进宫,应该是有惊无险。
而从皇宫出来呢?
沈澈一意要她去那个国公府,她有什么能力反驳和拒绝?
再来一招撒泼耍赖?
再来一次崩溃?
钟意不知道这样的行为,若不是精神压力大到极点做出的反应,而是她刻意为之,会不会弄巧成拙。
今天若是被沈澈强行带走,她也许会崩溃,但沈澈偏偏给了她三天时间,仿佛让她交待后事一样,中间还插了进宫这样一件大事,让她有时间去应对被沈澈带走这件事。
她想了一个下午,才发现,长久以来,她居然忘记了一个现实:离开沈澈,她做不成任何事。
这个现实让她沮丧,她自诩现代独立女性,穿到古代,也没忘记履行现代女性的义务,以自由平等为己任,却早就忘了,没有沈澈那八千两,她早就成了那黑胖子牛二的一房小妾,现在估计还挣扎在正妻与其他小妾的宅斗之中。
白鹤楼,原来和她的缘分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啊……
这个夜晚,无人好眠。
“哎,你说掌柜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在厢房里,蔡良和罗成也睡不着,前者支着脑袋问罗成。
罗成仰面躺着,双手放在胸前,瞪着天花板,缓缓说道:“我听着像掌柜要走。”
“我也听着像。”蔡良翻身坐了起来,拐了拐罗成,“哎,要是掌柜姑娘走了,这酒楼干脆咱哥俩干吧!那个紫烟是个纸糊的灯笼,不顶事的。”
罗成转头看了蔡良一眼,说了一句“掌柜吩咐让紫烟姑娘管的”,然后就翻身,拿后背对着蔡良了。
“哎,番邦老牛!”蔡良不死心,又去拐睡在另一边的牛富贵,“你说呢?掌柜走了,我们合伙干吧!”
牛富贵从睡梦中被蔡良搞醒,一脸不情愿,听蔡良这样说,就说道:“掌柜不是说去宫里吗?她会回来的。”
“你傻呀。”蔡良觉得这番邦人的脑袋实在是太冥顽不化了,“她啥时候这么详细交代过,她这是要跑啦,我看八成是跟着那贵公子享福去了。”
牛富贵朦胧闭上眼睛,喃喃说道:“她走了我就回叔叔那里了。”说完也不管蔡良,就又打起呼噜来了。
李小四也还没睡,这孩子一向精力充沛,很难睡着,看到蔡良隔老远看向自己,连忙闭上眼睛,装着沉睡,还不像样地打了几声呼噜。
“啧!一群蠢货!”蔡良自己只好躺下去,心里盘算:本来想辞工走人,这样一看,还是留下来,看怎么把白鹤楼搞到手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