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柳从听到春纤儿被沈澈揪出来时,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她原本是等着看好戏的,等着沈澈和钟意被抓出来时,狠狠地奚落他们一番,看看他们的丑态和狼狈相。虽然母亲再三再四地要她好生在房里待着,不要乱跑,一切都等老爷去了江南再说。可她哪里等得及!
在家庙那几天,沈柳并没有对自己的行为有一丝半点的反省,她满脑子都是对沈澈和钟意的仇恨,是他们,让她落到如此地步!
一开始她也是恨着母亲王夫人的,愤怒她居然把亲生女儿出卖了,可春纤儿劝她,夫人也是为了她们娘俩着想,若是夫人被老爷责罚,万一真的把管家钥匙一气之下给了二夫人,那她们在国公府,可就无立足之地了。
母亲虽然是老爷的妻子,但她却是老爷的嫡亲女儿,就算把她送到家庙去,也不会真把她怎么样的。
果然大嫂子吴氏不停地捎这捎那,让她在家庙住得尽量舒服,而且家庙那里山高皇帝远,更把沈柳兴得如混世魔王一般,谁也管不住了。
小巧儿连夜来报信儿,说是老爷要去江南,也答应把她接出来。她就撒泼耍赖地立时就要出去,小巧儿把这话传回国公府,第二天一早,王夫人就派人来把沈柳接回了府。彼时沈老爷还在朝上,并不知道这件事。
沈柳一回家,不说歇歇,闹着就要往白鹤楼去,她从母亲那里听到了如何利用王大郎谋害沈澈的计划,这种好戏,她不赶上看看,她还做什么大姑娘呢!
她不仅要看,还让春纤儿躲在人群中煽风点火,势必要把沈澈逼成杀人凶手。
一开始剧情就如她所愿,王大郎死亡,白鹤楼客人流失,钟意和沈澈差点被差役抓走,可很快地,就出来个同是官府的人阻止这一切,后来不仅被他们翻盘,连春纤儿都被揪了出来!
竟然还从她身上找出了一条帕子!
沈柳震惊得无以复加,她只是要春纤儿说风凉话,几时要她真的毒杀那王大郎?
母亲说王大郎自有人解决,难道说的是她的贴身丫鬟春纤儿?
若是事发,春纤儿被人认出,母亲将自己置于何地呢?
沈柳的脑袋有点不够转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澈从白鹤楼走出,走到她的马车前,又拱手行礼,请她下来,去白鹤楼说个分明,她的丫鬟,为什么要毒死王大郎,还要嫁祸于他和他的掌柜?
沈柳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沈澈,看着这个她从小就深恨无比的二哥哥,恨不得把他踩在脚底下,将那张懒洋洋的笑脸,变成哭脸,可她没有一次得过逞。
她最大的胜利,是借着母亲的威势,罚他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不给一点水米。
她就像现在这样,特意站在祠堂门口等沈澈出来,要好好欣赏一番这个一贯骄傲的二哥哥脸上的表情。
可她看到了什么?
二哥哥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因为跪了太久,双腿不停颤抖,可他脸上依旧带着毫不在乎的笑容,甚至有一些讽刺,就那样目不斜视地经过了她。
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跌倒,但他依旧脊背挺直,带着不屑一顾的笑容,仿佛看都没有看到她,径直穿了过去。
那时他刚进国公府,只有十岁,而她也不过九岁。其实那时她就应该意识到,她斗不倒他。
她竟然一直没弄懂,一直和他斗了这么多年,没有一次占过上风。即便是这一阶段她得了意,二哥哥也能把这个仇找回来。
一次又一次地,终于到了现在,她面对那一直笑吟吟、风度翩翩的二哥哥,无法思考,说不出话,她只想知道:到底是谁毒死了王大郎,如果是春纤儿,那是她的母亲授意的吗?
她的亲生母亲,为了斗倒二哥哥这个长房嫡子,不惜出卖她到如此地步?
会吗?
母亲不是几次说过,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让她掌握国公府的全部家业吗?
难道是假的?
难道她在母亲眼里,只是一枚棋子,随时可以放弃?就像前些天,母亲把她做的事,安到她头上那样?
母亲急急忙忙接自己从家庙里出来,就是为了让她背这个黑锅?
不能想,不能再想下去了……
沈柳目光呆滞,嘴唇颤抖,沉默半晌,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不是我!是她!是那个贱婢——”
春纤儿平静地跪在地上。
一个月之前,大姑娘生气砸了茶碗,那碎片割破了她的脚腕,留下一道伤疤。
现在她就平静地抚摸着脚腕上的伤疤,平静地听大姑娘石破天惊地指证凶手是她。
那条帕子为什么出现在她身上,她已经不想知道了。
是夫人还是姑娘,又或者是对面的沈澈反攻,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不管是谁,她这条命,应该已经没有用了。
多么悲哀啊,春纤儿摸着那条伤疤,心里苦苦地想,原本以为被卖到国公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日子会好过点,更何况因她有几分容貌,做事情也算利落,被分给了大姑娘。
却没想到,那就是地狱的开始。
够了。
春纤儿又摸了摸那条伤疤,站起来,朝着门外大喊了一句:“姑娘,奴婢不能伺候姑娘了,就此永别——”
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撞在旁边的柱子上,血流满面而亡。
这桩白鹤楼杀人案,因为春纤儿的死亡,最终还是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何姓差役没有足够证据带走沈澈和钟意,在对峙的过程中,早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因为李绮堂的关系,来到此地。
顺天府是断案的,五城兵马司管治安的,两个衙门谁也管不了谁,若是论官职,那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比何姓差役要大很多,他不过是个职级高一些的捕快,连个捕头还没挣上呢。之前敢和李绮堂对话,不过仗着国公府的关系罢了。
人多了起来,何姓差役自知无理,闹成这样,又多出一条人命,只得公事公办。先将那条毒帕子收了,又将王大郎和春纤儿的尸首抬了出去,找了当地的名士乡绅,又让钟意和沈澈、那郎中、看到春纤儿的艳丽妇人这些当事人跟着,去了顺天府。
到了顺天府,府尹连夜升堂断案,问得明白,此事与沈澈、钟意毫无关系。但这王大郎究竟是何人所杀,因为关键人春纤儿已经自杀,也问不出究竟,只得暂时以凶手畏罪自杀结案了事。
至于沈柳,因为身份特殊,是国公府的长房嫡女,连传讯都没有传讯,沈澈也不曾难为她,她就坐着马车,回了国公府。
等着她的,是从静容那里得知大姑娘被提前接出家庙、又擅自外出而气得满面怒容的沈老爷。
从未出手动过沈柳一指头的沈老爷,抄起一根藤杖,将沈柳打了个死去活来。
沈栀中间劝过沈老爷,甚至不惜下跪,说了些什么“虽然大姐姐平素欺负过我,但毕竟是长姐,做妹妹的也不会计较”这类风凉话,把个沈老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时就大叫着拿索子来直接勒死了这孽女了事。
京城虽大,小道消息却传得无比之快,很快,与沈柳定亲的锦乡候家就提出了退亲。沈老爷自知理亏,就将沈柳的庚帖取了回来。
去江南之前,沈老爷亲自将沈柳锁在了国公府大畅园西北角的一座高阁上,身边丫鬟婆子全部发卖,每日只是一个老眼昏花的聋子老婆婆给她送饭。
沈老爷丢下话,等他从江南谋一处人家,就把大姑娘远远地嫁过去,不准她再回京城,他和大姑娘也死生不会再见。
王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晕了过去,一直到沈澈摇着扇子,来白鹤楼吃茶,和钟意说起这件事时,也没有醒过来。
“大姑娘自作孽呀。”听沈澈说完,钟意叹口气,感叹道,“她真是个糊涂人,总是弄不清自己有多大能力。以为自己能翻云覆雨,其实连个小水花都激不起来。”
沈澈不以为意,好像早就知道沈柳是什么人似的,摇着扇子没说话。
钟意又问沈澈:“那这么说来,那条帕子,果然是你的好手笔了?”
沈澈笑道:“又岂止是帕子,做戏要做全套,那郎中、妇人,都是我的安排。他们不是要嫁祸我吗?我正好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钟意撇撇嘴,“那李大人,也是你请来的喽?”
听到李绮堂,沈澈不自在起来:“他嘛,他非要凑热闹。”
“嘁。”钟意在心里嘀咕:我才不信,你肯定请了人家,又要面子,不肯承认,不然那天五城兵马司的人怎么那么恰到好处地就经过此地了。
想到一个关节,钟意又问道:“那王大郎到底是谁杀的?”
沈澈摇摇扇子,逗钟意:“你猜。”
钟意想了想,吃惊道:“东家,难道是你?如果那条毒帕子、郎中、夫人都是你的安排,竟然是你——”
沈澈忍不住拿扇子敲了钟意的头,“不要胡思乱想。本公子虽然不是什么仁善之人,杀人这事却是不做的——极少做的。”沈澈想到给皇上办的那些事,还是改了口。
“那王大郎是谁杀的?”钟意惊叫道。
沈澈不忍心再逗钟意,就说道,“王大郎是喝了毒酒死的。”
没想到钟意居然惊得站了起来,满面震撼,“李小四、李小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