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当然知道王夫人和吴氏把自己请来打的是什么主意,刚刚更是连正眼都没看沈澈的,就怕被其他人认为沈澈跟她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眼看着就要功成身退了,沈澈这个不开眼地居然把她叫出来,要单独说话!
她能不答应吗?
她要是不答应,不是更显出有什么不一样的意思了吗?
于是钟意只好跟着沈澈来到沁芳亭后边的一处花丛前,这里种的是蔷薇,不过并没有开花,所以视野很开阔。王夫人她们和其他男宾能看到他们,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刚一站定,钟意就有些着急地对沈澈说:“东家,你这么聪明的人,今天怎么糊涂起来了!这是你我能私下说话的时候吗?”
沈澈却不以为意,甚至脸上出现了让钟意从未见到的疲惫。他的眉毛轻轻皱在了一起,细长的桃花眼睛也第一次垂了下来。
“东家?”钟意惊讶极了,她最熟悉的沈澈,是懒洋洋的,好像世间万事都不放在他的心上,有时也会生气,还会微笑,有一次,她还见过他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是在白鹤楼,他和李绮堂争论玉澈酒有没有皇宫里的“玉琅轩”好喝的时候。
像现在这样,他整个人流露着一种疲惫感,是钟意从来没有见过的。
“东家?”钟意连着叫了沈澈两声。
沈澈这才用扇子指了指远处那些谈笑风生的人,对钟意说:“你看那些人笑的样子,就好像每个人都很开心似的,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事,算计着别人,提防着被别人算计。”
钟意跟着沈澈的目光看过去,又听到沈澈说:“这一切,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大族之家嘛。”钟意老道地说,“这是你锦衣玉食的代价,若是你投生在普通人家,就要担心每日的饥饱,那就是另外的心事了。”
“人,生而皆苦。”钟意对沈澈说道,“没有人能幸免的。”
沈澈转过头,看着钟意,定定地看着她,就好像要把她看到心里去,如果不是身处国公府,如果不是随时会被人看见,他真想立刻攥住她的双手,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然后离开这个充满着勾心斗角的地方,离得远远的!
“东家,我们快回去吧,在这里站得越久,越容易被别人起疑心。”钟意觉得沈澈有点不对劲,就劝道。
沈澈却没有理会钟意的话,又看向远处的那些人,过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你跟我走吧。”
钟意一下就懵了。
这什么意思?
是要她干什么?
跟沈澈走,上哪儿?
于是钟意就只好第三次问了一声:“东家?”
沈澈没有看钟意,还是远远地看着,轻轻地说:“这个赏春宴是为了什么,你不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了,不就是要给你定亲嘛。”钟意轻松地说道。
沈澈忽的转过头,又开始定定地看着钟意,眼睛里有很多钟意看不懂的内容。
“你……”沈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了一个“你”字,就沉默了。他是真没想到,钟意是这样的反应。
原来他在她心中,其实是无所谓的吧,所以她才能和那个史赞说得轻松愉快,对于自己要定亲的事,也能很快地说出来。
刚刚他甚至产生放弃这一切,和她私奔的念头,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却说了出来。
如果她当时就回应,他沈澈未免就没有一走了之、气吞山河的气概!
可她却劝他回去,告诉他,“这是他的定亲日”。
原来的原来,他在她心中,始终只是个“东家”……
沈澈苦笑了一声,又看了看钟意,终于说道:“你说得对,我们走吧。”转身就要离开。
原来这世间,还是只得他一个啊。
她说生而皆苦,可如果有一个人陪伴,再苦的日子,也会生出甜美的花。他本以为有这样一个人,但倒头来,根本是他的自作多情啊……
“等下。”背后忽然传来那个清丽的声音。
他回头,那身着鹅黄衫裙的女子就站在他面前,像他不久前刚认识她时那样,一双眼睛清清凉凉地看着他,就像要看到他心里去。
“你……”钟意也说了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这种事,让她一个女人怎么开口呢?
别忘了她还是个很容易崩溃的情绪化严重症患者,要是让她在这里崩掉了,最高兴的不是别人,是一心想看她笑话和拿住沈澈把柄的王夫人和吴氏啊!
所以她一直撑着不去理会这个赏春宴的意义,定亲啊什么的和她无关,她也明白,人家沈澈是大家的公子,不可能跟她有什么的。
那么暗恋好了吧?
暗恋总不会碍着谁吧!
钟意是这样想的,也打算就这样混过去,可没想到这个沈澈居然把她叫出来,还说了一番奇奇怪怪的话。
她是个女人,她能不懂沈澈的意思吗?
意思是,东家,你也看上我了啊?
这个想法让钟意很激动,可又很难过。
东家,你是大族之家的公子啊,你看上我……我该怎么办呢?我只能去给你当通房丫头了吧?可是我不愿意啊。
爱情的最基本基础,就是平等啊。
可是钟意却不忍心看沈澈目光里的疲惫与悲哀。她看懂了,她不忍心,于是她只好叫住他,对他说了一个“你”字,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可沈澈就那样看着她,带着一种期待。
“啊,我崩掉了可是全赖你啊——”钟意长吸一口气,终于竹筒倒豆子般的,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再让她憋下去,她也要疯了。
“不知道东家是怎么想我的,我对东家,嗯,我对东家……”钟意脸红了,低下头,开始玩衣带,但仍旧一鼓作气把想说的话全说了出来,“我对东家,是不一样的。这个赏春宴里出现的这些女孩子,我其实一个也不愿意理,尤其是会跟你定亲的那几个,我都很烦,因为她们会和你成亲,会成为你的妻子,我却没有任何办法,这种心情,东家能体会吗?我一直在忍,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说出心里的话,现在我全说出来了,是死是活东家看着办吧!”
说完钟意也没脸在沈澈面前站着了,立刻就往前走。
她这是表白啊!
居然逼得她一个活了7年的黄金剩女主动开口表白,沈澈也是很有功力的啊!
她正低头往前跑,眼前忽然就出现一个人影。
还是沈澈。
以沈澈的功夫,想拦住钟意,还不是稀松平常的事。
钟意跑得急,差点撞在沈澈身上,沈澈往后退了两步,又用扇子轻轻托了一下钟意,钟意这才站稳了。
“掌柜,我知道了。”沈澈看着钟意,眼里有掩藏不住的笑意,“你放心。”
钟意脸一红,想到她说了一篇话,沈澈还有回应,但她哪里还有脸听,只想赶紧找上紫烟和银蝶回往去园或者白鹤楼,可沈澈就挡在她身前,她也走不了。
沈澈怕钟意不明白,又重复了一句:“你放心。”
钟意抬头看着沈澈,脸红得就像火烧一样。不久之前,这男人就是这样站在她身前的,太阳为他镶上了一道华丽的金边,而他就站在那阳光里,对她微微笑。
“我不会负你的。”沈澈郑重地对钟意说。
可钟意却并不相信这句承诺,她垂下眼睛,叹口气,又抬起眼睛,倔强地看着沈澈,对他说:“我钟意,虽然是平民女子,却也不会给人做小,这一点,还请东家明白。”
沈澈郑重点点头,对钟意说:“我晓得。”
他开始往外走,因为他们站得确实有点久了,也没有回头,对钟意说:“接下来的事,你会伤心,但你相信我。”
钟意的心一动,知道他说的是王夫人为他定亲的事了,心里不由得沉下去。在表白之后,钟意已经不想,也不愿再暗恋沈澈了。
废话啦,只是爱而不得,才不得不暗恋的,谁不想有个爱人伴在身侧?
“我相信我的心意。”钟意在沈澈身后轻轻说,“也坚持自己的决心。”
沈澈在她身前点点头,又说了一句:“我懂。”
钟意看着沈澈挺拔的背影,心里却想:大哥你真的懂吗?你可是古代人啊!听说现在房里都有一群通房丫头了,你的话,我如何能信呢?
但是信不信又怎样呢?
反正我喜欢你,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国公府的赏春宴结束了,游园时,钟意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反正有吴氏请的两个真正的女先生负责插科打诨,她才不去做这种事。
一路上,王颖洁丢尽了人,显得王颖淳无比大方,钟意开始相信,王家二房养的这个庶女,是用来捧杀,体现嫡女王颖淳的。
真是好深沉的心机,可怜王颖洁嚣张跋扈,还以为受尽万千宠爱,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个不值一提的绿叶。
钟意几次看向那王颖淳,看她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又看王夫人对她赞不绝口,心里的失落,像小石头投进去的湖面的涟漪,开始一圈圈扩大……
出身,真是每个人不可选择、却又无法避免的第一道人生分水岭啊!
就这样,从江南回来的沈老爷听说沈澈和一个平民丫头不清不白的,有伤风化,就生了沈澈的气,叫过去申饬了一番。王夫人趁机说已经看好了自己的内侄女,王家二房嫡女王颖淳,给沈澈做妻子,是亲上加亲。
沈老爷沉思片刻,说道:“也罢,澈儿的亲事,就这样定了吧。正好我也在江南找了一户人家,很适合柳儿,开春后,就把她嫁出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