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只问了钟意几个问题,就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加上之前钟意也找机会自辩过,德妃又问一直在场的史贵人是否属实,史贵人有心替丽嫔隐瞒,可无奈钟意说得明白,又是刚刚发生不久,如果作假,实在是要顶好大厚脸皮还极易被拆穿。
两厢思考之下,史贵人只得点头称是,一边丽嫔放茶碗的手就重了一点,史贵人吓得脸一白,就开始担心自己以后恐怕是很难巴上丽嫔了。
“说来说去,还是妹妹性子太过随意了些,先不说在宫里不能为所欲为,滥罚宫人,到了外边,妹妹可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你将人召进宫里,却不把人放出,是何道理,无非是做的点心不如你意,人也说过了,那点心本就不是她所做。再者说了,左不过是市井流传的大众吃食,却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又把我天家放在何处呢?”
德妃一席话下来,滴水不漏,软硬兼施,说得丽嫔屏息敛气,唯有点头称是而已。
“好了,”德妃兴致很高地拿了一块软玉糕,吃了一口,说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这丫头被你拘了大半日,早已三魂吓跑了两魂,妹妹就早点将她送出宫,让她做她的营生去吧。”
丽嫔心中恼怒无比,按照她的计划,本是先拿到那点心的方子,再凭借她在宫里的地位将这丫头秘密打杀,挫一挫沈澈的锐气,为妹妹王妙娘报那沈柳被送家庙的一箭之仇。方子倒是得到了,人她却被德妃横插一杠子,没能得手。
可她毕竟在品级上低德妃一级,听德妃发话,只有遵命的份儿,无法反抗。
这德妃想来是沈澈搬来的救兵,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如今连德妃都指使得动。皇后那个贱|人一向喜欢不遂她所愿,她想过沈澈听闻她召钟意进宫,会找皇后求救,特意找皇上和皇后一同祭天这日下手,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德妃,还是将她的计划毁掉了一半。
不过既然方子已到手,白鹤楼就不足为惧了。大弟王陆直简直是个天生的商人,当年他放弃科考,她还埋怨过他,现在想来,还是这大弟英明,手攥京城半数商铺产业,京城一半银子都流水样地进了王家。有了银子,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
之前大弟要那方子,她还觉得大题小做,一个小小的白鹤楼,就算是和沈澈纠在一起,又有什么好怕的,大弟的玉仙楼,没有任何特殊珍馐,不也照样做到京城第一酒楼?
可大弟却不这么想,说到白鹤楼,眉宇间居然有一丝敬意,听闻是个小丫头做掌柜,还十分不相信。
今天丽嫔看到钟意的气质和谈吐,就知道大弟果然高瞻远瞩。这样的少年英才,就好似沈澈一般,不趁他现在羽翼未丰,急忙将他老窝端掉,他日若是一飞冲天,再想打下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丽嫔正乱纷纷想着心事,忽的又听到殿外吵闹一片,忍不住就喝道:“何人在外喧哗!”
之前两个报信的太监又飞跑着奔到大殿,喊道:“娘娘,皇上、皇后来了!”
话刚说完,就听到外边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德妃、丽嫔、史贵人领着一群人连上钟意,都纷纷跑到外边迎接,乌压压跪了一片。
礼毕之后,德妃满面春风地笑着说:“今儿个丽嫔妹妹的宜昌殿该着紫气环绕了,竟引得二圣来此。”
钟意大气也不敢喘,跪在最后边,听德妃和皇上皇后打趣说笑。
就听到一个很浑厚的声音笑着说:“是皇后撺掇我来,说是丽嫔这里招来一个什么红透京城的点心师傅,让朕也来尝尝。朕想着你们这些人,都是平日里被朕惯坏了,那点心局做的九九八十一道点心,都入不了你们的眼,要巴巴地去外头找什么点心。皇后却说朕也会派李隆盛在皇宫外找不一样的酒,却不准她们找点心,就说朕偏心。朕一想皇后竟说得有理,又想有段时间没来宜昌殿了,顺便看看丽嫔。”
最后一句说得丽嫔满面含羞,好似含苞欲放的一朵带露海棠,说不出的明艳娇嫩。
“却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皇上对德妃说道,“可是也馋那点心了?朕可奇了,倒要看看,那点心到底是何味道,竟把内造点心局都比了下去。”
德妃笑着说道:“陛下却不知,今天来的并不是做点心的人,而是掌柜,那点心一向是限量卖的,每日就一百盒,被抬到千金也难求一盒。不过丽嫔说她昨日就从白鹤楼拿回一样十盒,咱们不如一边尝着点心,一边问问那掌柜,陛下看可好?”
皇帝自是乐意,于是就让所有人平身,浩浩荡荡地来到宜昌殿。
收拾一番都按位分坐下了,又沏上茶,端上点心,皇帝吃着果然高兴,就一时好奇心起,想看看那掌柜。听皇后和德妃说,竟然是个小丫头。
于是钟意就又被带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一看跪在地上的钟意,大吃一惊,连忙说道:“你抬起头来。”
钟意抬头,这次她不敢像看丽嫔那样看皇帝了,只是垂着眼帘。
皇帝却犹不满足:“把眼睛也抬起来。”
众人大奇,以往皇帝要看谁,只是看看脸面已是极大的恩赐,这钟意居然得了皇帝的如此缘法?
钟意也不敢不从,只好把眼睛抬起来,将视线聚焦在皇帝的鼻尖处。
“这、这丫头竟像极了宁儿!”皇帝指着钟意对皇后说,满脸惊讶之色。
皇后也细细地向钟意看去,也点头说道:“还真有些七八分像,那时宁儿的头发因为骑马射箭,也剪得短短的,梳不成辫子。陛下跟她说了好几遍,要她留发,她也不听。”
说到这个宁儿,皇帝的神色黯淡下去,似乎是触及了什么不想回首的往事,他看向钟意,也多了几分温柔。
而钟意因为和皇帝目光接触,也看清了皇帝的容颜相貌。
明、明叔!
这皇帝太像钟意喜欢的大陆男演员陈道明了,有一个瞬间,钟意甚至以为皇帝就是明叔穿越过来的。
看这细长眉、丹凤眼、这清清淡淡的两撇胡须,这从从容容的风骨气度,眼前的人多像明叔在那些古装片里的扮相呀!
“陛下,您、您真是太英俊了……”
就这样,随时会脱线、崩溃、嘴比脑子快,容易出现突发状况的钟意,在和皇帝目光对视之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从皇后到德妃、丽嫔、史贵人,包括芝兰、荷珠在内的所有宫女、太监,全被钟意的惊人之语震倒了。
自有史以来,有人敢对高高在上的天子说这种话吗?
丽嫔震惊之后就是窃笑,这丫头真是找死,看来不用我动手了。
德妃震惊之后的反应非常迅速,连忙替皇帝呵斥钟意:“大胆!”
“哈哈哈——”
皇帝却在所有人的震惊中笑了起来,“朕已年过四十,可当不得这‘英俊’二字。不过今天听来,还是十分受用的。”
皇帝没有生气,想来是因为对方并不是宫里的人,一时也不跟她一般见识了吧。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不仅没跟钟意一般见识,还跟钟意拉起家常来。
又把所有人震惊地差点倒地。
“民女钟氏,有一小字,意。”
“你姓钟?”皇帝的神色又变得狐疑起来,又问道:“你父母是谁?你现住在哪里?”
“民女无父无母,现住东城花街上的白鹤楼,乃是民女东家兴国公府长房嫡子沈澈产业。”
皇帝捋须沉吟起来,片刻后看到案几上的点心,又问钟意:“这些点心,都是你做的?”
钟意连忙摇头,“不是民女所为,是民女和自家伙计研制出的方子,民女是做不好点心的。”
也许是看皇帝太像偶像明叔,也许是皇帝的表情让钟意放松了警惕,也许是之前对丽嫔的委曲求全让钟意感到不爽,总而言之,连钟意自己事后都搞不明白的是,在说完了上面这些话后,钟意又加了一句:“民女虽不是做点心的,却是卖点心的,还是开酒楼的,民女就是那掌柜。”
皇帝正拈了一块玲珑饼吃,听见钟意很骄傲地对自己说“民女就是那掌柜”,看到钟意留着短短的双丫髻,无数碎发垂在颈间,被傍晚夕阳照着,像洒洒金丝。有一份少女的纯真和美好,又有一份少女的英气和勇敢在里面。
像极了宁儿。
皇帝放下了玲珑饼,点点头,对钟意说:“点心做得不错,你这丫头也很会说话。今天你见了朕,也是你的造化,既然你是酒楼掌柜,那朕就助你一助,来人,笔墨。”
陛下要题词!
在所有人的震惊颜色中,最不好过的就是丽嫔。她一直想让皇帝为王陆直的玉仙楼题词,陛下总是哈哈一笑一带而过,今天却主动要给一个黄毛丫头题词!
就在丽嫔的满腔愤懑中,皇帝写好了五个大字“天下第一酥”。
咦?
皇帝陛下明明只吃了一口玲珑饼,怎么却明显是给琥珀酥题的词?
钟意感到有点怪,可她也来不及多想了,皇帝是多么忙的人,已经浩浩荡荡地走掉了,她的手上,留下了一幅京城不知多少大商家梦寐以求的亲笔御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