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容纱就那么跪在雪地里,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宛瑶要给她撑伞,也被她一把推开。
下半夜,雪势渐大,掩盖了这九重宫阙金碧辉煌的本色,只留了一片冰冷空寂的天地,直至黎明时分,那正殿的大门才重新打开。
灯光下,殷绍抱着安意茹快步走了出来,所过之处,宫婢内侍们自觉退散。
那男人目中无人,眼见着两人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一直沉默冷静如是一座冰雕一般的廖容纱却是突然冷冷的开口道:“安意茹,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吗?别做梦了!”
殷绍脚下步子一顿,安意茹却是莫名一怕,靠在他怀里,一把用力攥住他的衣襟,低声道:“殿下!”
殷绍的眼睛里淡泊一片,看着跪在面前的女人,全无半分的怜悯之情。
廖容纱淡然一笑,不避不让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因为跪的时间太久,她的睫毛上都挂了一层薄薄的雪珠,让眼中神色变得模糊,只是开口的语气却是异常冰冷讽刺,“她是你手中需要呵护的珍贵琉璃,而我,却是一块用之即弃的垫脚石!既然如此,我又何惧最后再被你利用一回?现在,我如你所愿,就再成全你一次!”
殷绍的目光深沉,面容冷峻的看着她。
就在这时,前面重华宫紧闭的大门突然再度洞开,皇后刘氏风卷残云一样被大批的宫女太监拥簇着走了出来。
她的面容庄肃,却带了明显的怒气,走过来,先是狠狠地剜了廖容纱一眼,然后用更加嫌恶和冰冷的眼神讽刺又讥诮的看了眼正被殷绍抱在怀里的安意茹。
安意茹心中没来由的一抖,突然有一种极端畏惧又不安的情绪在心中扩散,不由的又往殷绍怀里靠了靠,嗫嚅道:“娘娘——”
刘皇后听了她软糯的声音,眼神就更显阴冷,却是对殷绍叱道:“你还抱着这个贱人做什么?太后懿旨,这贱人冲撞太子妃,有谋害皇嗣之嫌,你还想被人戳脊梁骨吗?”
说完,完全不等殷绍和安意茹任何一个人辩驳,就怒气冲冲的甩袖而走。
太后寡居多年,性子又最是刚烈不好琢磨,惯常的时候她都不管事的,可一旦她开了金口,那就谁也不能忤逆。
前面重华宫的大门早已经再度无声的合上。
安意茹靠在殷绍怀里,只觉得晴天霹雳,脑子里空白一片——
即使她真的害了廖容纱,也哪怕没有任何人抓住她的把柄,可是有太后的一句话在这里,她日后想要翻身都难。
可是“凤凰于飞”,她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啊!
怎么会这样?这——
不可以的!
安意茹心烦意乱,神情惊惧的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廖容纱却是跪在那里,无动于衷,只静默的看着前面正逐渐被深雪掩盖的重华宫,字字冰凉道:“殿下,今日我不与你争,我留下的这一线余地是为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你男人大丈夫,只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当是不至于要叫我为此饮恨的吧?”
这个男人,如此狠辣绝情,她如果真想要拉着他一起万劫不复,那么今天就不会只是跪在太后的重华宫外,而是直接跪到皇帝的御书房外面去栽他一个“宠妾灭妻,谋害亲子”的罪名了。
不是她心软或是有情,而是终还有舍不得的东西留在这世上,不能一起埋葬。
逼到殷绍要去孤注一掷的报复,她承受不起!
殷绍只看着她脊背笔直的侧影,紧抿着唇角,一张刀雕般的面孔上全无一丝一毫的温度和表情。
安意茹这才回过神来,抓着他的衣襟慌乱的哭出声音,“殿下,您要相信我,我没有,我——我——”
殷绍却是一声不吭,直接抱着她大步离开。
廖容纱孤身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听着他踩在积雪之上稳健有力的脚步声,忽而闭了眼,唇角蔓延出一丝近乎残忍的冷笑。
“娘娘,殿下已经走了,奴婢扶您起来,您才刚刚生产完,这样身子如何吃的消!”待到殷绍走的远了,宛瑶才擦了把泪,要过去扶她起身。
“不必了!”廖容纱漠然摇头,挡开她的手,却是突然一反常态,语气疲软虚弱的有些飘忽。
宛瑶咬着牙去握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指冰凉,全无一丝的温度,心里再一慌乱,廖容纱本来跪在那里的身子却突然软了下去,瘫在了地上。
“娘娘!”宛瑶低呼一声,爬过去,手指按在冰凉的地面上,这才赫然摸到她膝下跪着的地方结了许多细小的冰渣,颤抖着抬手,才发现那些并不是冰渣,而是被冻结了的血水。
那血色自廖容纱膝下蜿蜒,已经扩散了大片,再被冷夜的寒风冻结,映着远处廊下的灯光,俨然汇聚成一片色彩诡异又恐怖的冰湖。
这是——
产后大出血?
太医说过,那催产药的药效猛烈,最要防的就是这一点。
廖容纱身上一身大红凤袍,跪坐在地,脸色苍白的仰倒在宛瑶柔弱的臂弯里,放眼看去,却更像是开败在无边雪色中的一朵彼岸花,荼蘼的尽头走向凋敝,却瑰美凛冽到了极致。
“娘娘!娘娘!”揽着她僵硬的身子,宛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扯着嗓子嘶吼,“来人——快来人呐!快来人,救命啊!”
无助而荒凉的恸哭声被北风席卷冻结,在这冰冷的宫殿群之间被风雪掩盖。
成武十三年,腊月廿三,北狄太子殷绍的正妃廖氏产后血崩而亡,次日,廖氏所出的太子长子殷桀被册为皇长孙!(未完待续)